第1114章 柿儿
清气婉转。
阁楼之中的白气轻轻飘荡着,青铜般的玉台上光彩灼灼,墨袍男子立在台边,瞳孔中倒映着一片片玄妙符文。
他的瞳孔中浮现出一点笑意。
当年族中换取功法,将仙功消耗殆尽,余下十二而已,他闭关之前,折了骀悉,废了赤罗,到了七十七。
可如今一看,足足有二百九十六!
他闭关修炼,李曦明没有多少斩获,就代表着这一次白乡之战——有二百一十九仙功!
这数目多得惊人!
‘仙功以斩杀为上,当年斩杀成言,不过五十七,女咲三十五…而没能斩杀的骀悉与赤罗合起来也不过六十五……’
‘这就能大概判断紫府一神通和怜愍的价值,广蝉是五世摩诃,又是释修,价值应该远超寻常紫府中期,可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到这两百有余的地步。’
‘看来他作为【宝牙金地】所眷,有几分小释土主人的味道,额外添了好些!’
李周巍琢磨了一阵,颇为满意,暗暗冷笑:
‘也不知雀鲤鱼、江头首又有多少仙功!’
『赤断镞』补足了他灵活不足的缺陷,这次大战斩杀广蝉,李周巍同样收获匪浅,心中早有谋划:
“冲杀有『君蹈危』,行走有『赤断镞』,镇压有『谒天门』,已经补足各方,除了那几个大真人、大摩诃,谁也不能说能稳稳压我一手,可并非没有缺陷。”
“横绝有余,杀机不足。”
李周巍能斩广蝉,杨锐藻和汀兰手上的灵宝是起了大作用的,倘若他只身对敌,如要镇而斩之,还是绕不过『谒天门』与【华阳王钺】笨重缓慢的缺点。
‘时至今日,四品的【上曜伏光】已经跟不上我的神通,【帝岐光】在『赤断镞』的加持下威力不错,能将拓跋赐这一级别的紫府中期镇住,可到底是阳極之光,擅以奇胜,不能以正合,没有堂皇正面诛之的威能。’
‘要一道以正相合术法!’
可李周巍找来找去,眉头紧皱,始终没有让他足够满意的:
此中的术法大抵分为两类,一类是明阳帝王之道,以煌煌帝威镇压敌手,大多取象『谒天门』、『君蹈危』,可终究逃不出那个沉字,如若左右无制,敌手化整为零,取象草莽,散入黔首之间,便难以制约。
第二类取象『长明阶』、『昭澈心』,乃是采阴补阳、昭明修仙之道,虽然灵活自如、多有变化,甚至有些不像是明阳的神妙,却难有霸道斩杀之意。
他寻来看去,眼中术法的价格却越来越高了,只能稍稍放松了条件,把离火也纳入其中,再思量着和自己神通相配,这才有了几道中意的术法。
离火明阳之术【南帝玄擭法】与太阳明阳之术【问日现阳书】。
【南帝玄擭法】本质上是离火之法,是以性命与太虚共鸣,构筑一擭,威力不小,更为神妙之处在于此术以太虚为根源,一经唤出,凭空从敌手头顶落下,极难提防不说,中术之后还有束缚之能。
光是这一点,李周巍便极为喜欢。
【问日现阳书】则以『太阳』为根基,同样有束缚分化之能,以『太阳』古神通『视天统』、如今的『分阳钗』为根基,可以大破神通,锁住形体,使遁不成遁、匿不成匿。
两者可以说各有千秋,【南帝玄擭法】使用范围更广,可【问日现阳书】的杀机更重些,李周巍对比许久,终究选了前者。
‘离火明阳到底亲近,太阳虽然不远,可难度要高得多,外加【南帝玄擭法】是以性命与太虚共鸣,我命数不凡,修炼起来更便捷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考虑——【问日现阳书】跟太阳有关,只要沾上阴阳,价值便飞速暴涨,足足比前者贵了七十仙功!
‘叔公身上还积压着好几道术法,足够他修炼个一两百年,短时间用不上,可两个晚辈要出关,还要为他们添置功法…能省即省。’
于是焚香上祈,等着天上回讯,花了一百一十仙功,这才转身回来,一路到了修行之所,暗暗入定。
……
庭院恢宏。
巨大的玄树矗立在庭院正中,黄绿色的叶片遮天蔽地,一朵朵淡红色的花苞藏在树梢之中,显得分外喜人,大阵的光辉紫金,透过树梢,支离破碎的洒在地面上。
宛陵花在望月湖上开了世世代代,李氏也从来没有亏待过这一支灵根,仅仅一百余年时间,这颗灵根已经粗壮至要数人合抱,昌盛至极。
向来平整干净的地面此刻却堆满了有小山般起伏的灵稻,在光彩照耀下显得金灿灿,一尊玄光小瓮则悬浮在半空,如长鲸吸水般将灵稻一一吞入。
李玄宣在台阶旁站了一阵,赞起来,半是心疼:
“紫府灵器,到底不俗!”
他这话一提,一旁的青衣真人立刻开口,客气地笑道:
“老前辈!毕竟是灵宝,寻常真人求也求不来,羡煞青忽了!”
李玄宣虽然修为低微,可地位当今是高上天去了,司马元礼听了李周巍斩广蝉的消息,连嫉妒都升不起来了,颇有讨好之心,态度极低。
李玄宣连连摇头:
“大人言重了…”
司马元礼是来守湖的,李曦明别有心思,特地把他叫上,眼下负手笑了笑,眼看着最后一缕灵稻涌入瓮中,道:
“来!”
此言一出,那小瓮立刻落进他掌间,照出黑蒙蒙的光,这真人道:
“这【粢土】虽然炼好了,却离不开灵资滋养,先叫它吃个饱,几十年内是用不着管它了。”
这神妙实在超乎小修的想象,李玄宣长长一叹,久久地盯着这宝贝看,答道:
“竟如活物。”
李曦明已经迈步到了那柿树前。
这灵根至今有水桶粗细,枝繁叶茂,叶子翠绿,淡青色的果实摇摇晃晃,隐匿在枝头,见着李曦明迈步过来,立刻摇晃起来,瑟瑟发抖,发出沙沙如雨的声音。
与此同时,李曦明运转的命神通也感应到了这灵根的性灵——只需一念,他便可叫这灵根神智消弥,沦为俗物。
这真人抬起宝贝,笑道:
“你与我李氏结缘多年,今日成矣!”
霎时间狂风滚滚,天地上有无限乌云汇聚,大地隐隐晃动,这灵根被明阳神通锁住,每一片根须完整从大地上脱离,赫然浮空而起。
这灵根吓得魂不附体,立刻响起微弱的求饶声,叫一旁的老猿有些慌张地上前一步,老眼之中饱含担忧。
这真人遂将灵宝一投,不过拳头大小的瓮口立刻扩张起来,卷起浓浓的引力,其中仿佛有沃土显露,簇拥在云雾之间,摇曳出一片玄光!
【明齐】!
这偌大的灵根顷刻之间消失不见,反倒是那玄瓮滴溜溜一转,幻彩越发璀璨,竖直分布在瓮面的金纹明亮,竟然越发像一个木瓮了。
青光灿灿间,几条细如针线的嫩枝从瓮口钻出,盘绕一圈,绽放出小小黄花,喜悦地晃动起来,一股清香即刻蔓延开来,李曦明接过灵宝,司马元礼赞道:
“好灵性!”
李曦明一转瓮口,一片沃土被投射而出,摇摇晃晃的柿树立在彩光之中,虽然枝叶没什么变化,气息已然晦暗不明,截然不同了。
司马元礼看得清楚,惊叹道:
“这灵根的性命已经与灵宝合为一体,大有不同了,古修之设计,实在惊人!”
李曦明身为灵宝主人,感受得更清晰些,柿树借出的是性命,【天养瓮】提供的是位格,二者合一,柿树所受的滋养极为恐怖,而【天养瓮】也变得灵性十足,颇有些自主应敌之能。
‘相互成全,只可惜今后如果要让这一颗灵柿离开【天养瓮】,恐怕这灵根也活不成了,不但如此,还要花费大神通来温养灵宝…不过…紫府灵根难寻,灵柿已经够好了。’
李曦明仍不满足,微微一勾手,便见彩光婉转,化作一剪刀,将那柿树截下一枝,又从袖中取出一指大小的乌木来,转过头来,笑道:
“青忽道友——用一用牝水。”
司马元礼立刻明白,将那一枚葫芦唤出来,心念一动,以治病还生、再造身躯而闻名的【青烨淳元】立刻汹涌而出,倾洒而下,李曦明袖口一拢,敕出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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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传一正法,教你作异躯。”
便见他指尖一亮,六合之光骤然亮起:
‘此光主六合、衡天地、配神明、问乾坤!’
配神明!
霎时间清光灿灿,【听魂桑木】在牝水之中融化,一道形体浮现而出,竟然凭空生出一道童来。
此女骨俊容美,朱唇玉面,羽衣结发,袖口生风,两颊五彩妆成,一双眼神顾盼生辉,略显迷茫地环视一圈,忙跪下来,脆声道:
“见过老爷!”
李曦明颇为满意地收了手,笑起来,司马元礼则愣了好一阵,哑然道:
“昭景…好神通!”
李曦明则一兜袖子,如摘水中明月,将那一枚玄瓮取下来,让道童收着,笑道:
“旁门左道而已!”
这倒是不得不夸李曦明有本事,【天下明】与【分神异体】本就是极为契合,否则也不会让他那么快成就了【分神异体】,而【天下明】转而向外,还要更符合配神明的这个‘配’,竟然还真让他把这东西给捣鼓成了。
于是上下一眼,道:
“既是瓮里生的…又是柿树…”
这话莫名让李玄宣抬了抬头,目光质疑地看着他,李曦明却犹豫道:
“瓮柿似乎不好听,你…就叫柿儿。”
李玄宣听得微微闭眼,欲言又止,心中琢磨起来:
‘瓮柿…那什么昭广玄紫灵阵,还真是这孩子取的,这会的柿儿倒是好听得多…’
李曦明却未在意太多,听着这道童脆生生地道:
“老爷,柿儿明白!”
李曦明随意问了几句,转过身去,这柿儿立刻低了头,对着脚底的白猿扮鬼脸,把这老猿惊得连连摇头,目中却有隐约的泪花。
这老猿照看院子里的花木百年了,已有父母之心,见着她修成正果,怎么能不欣喜呢?
李曦明心中大抵有数了:
‘心智在十二三岁的模样…记忆倒是有…至少人都认得。’
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柿儿的躯体他并没有用什么好材料,在紫府斗法之中脆弱得像纸片,往灵宝一收就好了,可其余之事便方便得多:
‘斗法中比不上玄怡的白寅子,可自有好处,躯体由我的神通维持,并无寿数限制,传个几代,指不准成什么样子。’
他转过头来,笑着看向司马元礼,这位青忽真人似有失神,始终沉默,见了他这一眼,方才醒悟过来,道:
“昭景所需的【断枝灵蜕】,我已经寻来了。”
便见他从袖中取出玉盒,轻轻打开,那里五六片结在一起如落花似的短翼,李曦明顿时有喜,道:
“好好好!”
此物乃是【残阳断甲丹】的原料,李曦明早些时候始终琢磨不透这丹方,后来得了李周巍指点,方才悟透,如今司马元礼寻来灵物,他喜道:
“按着约定,丹成之后,我分青忽四枚!”
司马元礼笑着点头,实则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他并非用得着此物,只是还一还长久以来炼丹的人情,多多结交一二…
可他还来不及多说,李曦明却笑道:
“我有一事,倒要麻烦青忽道友。”
司马元礼笑了笑,听李曦明道:
“道友既然见了【天养瓮】,我也说明白了,【天养瓮】中有一道【泰祭】,有幽囚剥夺之能。”
司马元礼抬了抬眉,似有不解,金白道衣的真人笑容却显得冰冷了,淡淡地道:
“如若能囚一神通,夺其神妙,多多滋养…岂不自在?”
司马元礼呆在原地,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像是重新认识眼前这位真人,心中大寒,良久才道:
“实在有些难了!”
李曦明笑着看了看他,慢条斯理地道:
“我李曦明自然不会捉什么人来炼,可某些罄竹难书的妖物…总有机会——如若没有,有些释土的灵兽、坐骑,也大可一用!”
司马元礼这才微微低头,沉思起来,李曦明负手而立,笑着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请司马元礼前来不仅仅是为了用一用【青烨淳元】,更是为了把这话当着他面说一遍,为自己今后的举动做注脚——当然,【泰祭】也不是李曦明的真正目的。
即使没有【泰祭】,也会有仇有怨,也会有灵物之需,李曦明当年前去南疆就是为了这事情做铺垫,无非是借口的好与坏罢了。
‘绛迁出关之前,青箓的事情要有个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