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2章 我祝你,平安喜乐

 
刘尧的问题,让白琇莹怔了半响。

她沉默着,借着屋里透出来的光,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刘尧很高,她一直都知道。

高高大大的。

可以前她从未觉得,眼前的人这般伟岸,站在面前岿然如山,叫人觉得可靠而踏实,也隐隐感到些许压迫。

原来一切都变了。

那个把聪明劲用错地方,蛮横又无礼的少年,不知何时变得顶天立地,叫人不由自主顿生敬畏之意。

于是,白琇莹再也没有口是心非,而是认真地说道:“殿下是君子,是令人敬佩的君子。”

刘尧默了片刻,忽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他眼尾微微湿润。

好像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不辞辛劳,终于爬到了他一直向往的山巅。

天知道这一句话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证明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得到了肯定,也为他决定改过自新一事画上圆满的结局。

他含着笑,噙着氤氲的水汽,真诚地道了一声:“多谢。”

白琇莹走近一步,忽然伸出手,为他整理披风的璎珞。

一个好看的结,在布着薄茧的手中形成。

他呆呆怔怔地看着,仿佛被抽干了三魂七魄。

就在白琇莹收回手时,一道平静的声音也开始响起:“殿下,我曾亲眼见到伯父兄长们的惨状。”

“大伯父拄着破破烂烂的断剑,跪在尸堆上,望着平城的方向死不瞑目;父亲他被割了耳朵也剜去双目,可身体倒下的方向,依旧朝着东陵。”

“大哥他握着大嫂的定情信物,带着对妻儿的眷恋永世长眠。还有那葬身边关的将士们,无一不念着村口那棵小树下的亲人……”

“所有人都有着情,有着义,可国难当头之时,他们都一往无前,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比起这些大义,小情小爱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们生于富贵,长于富贵,享了别人几辈子都没享受过的福气,也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说到这里,白琇莹抬眸与刘尧四目相对:

“门第、身份、成见以及责任,都是我们之间的阻碍;你我之间隔着山,隔着水,隔着耸然入云的天堑。”

“殿下想要跨过这些艰难险阻,就意味着要花费更多的心血与精力。殿下是大才,倘若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治国之上,那么……”

白琇莹笑了,笑颜如花:“那么就会有很多很多人,不必带着遗憾死去,像大哥大嫂那样的神仙眷侣,也可以白头到老。”

“江山社稷,芸芸众生,倘若舍我们之间的小情,能护住千千万万的真心,舍我们不可惜。”

说完,白琇莹盈盈行了个礼:“夜深露重,殿下请回吧。”

刘尧没有走,也没有动。

他的手伸出来,僵在半空。

片刻过后,他哽着声问:“我们之间?我于你,也如同你于我一般,重要么?”

如此一段话,还是被他抓住了重点。

他没有反驳这些话,因为他理解,而且也接受。

可是他想知道,想弄清楚,在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外表下,是不是有着同样炙热跳动的一颗心。

白琇莹咬着唇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有些话是否应该埋藏一辈子。

可当她抬头,看到那双乞求的眼眸,她的心终究还是软得一塌糊涂。

最后,她一字一句:“北疆的风雪里,殿下十七岁的生日那夜,我的心就像那个馒头,一同被递了出去。”

“无论是外表蛮横却心地善良的你,还是如今独当一面凛然正义的你,都是我年少埋在心底,那不敢与人说的秘密。”

说完,白琇莹转身走向屋子,走出几步却又顿住:“殿下,愿您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刘尧望着白琇莹的背影,忽然捂住脸。

有泪水从他指缝中溢出,他哽咽着深吸几口气,冲着白琇莹的背影道:“小豹子,你听着,我不是放弃你了!”

“从今往后,我若打下这天下,那这天下之大,都是你的容身之处;我若创下盛世,那这河清海晏,就是我护你的一世周全。”

“我会带着你的心意,你的期望一直走下去,走到我走不动了,走到我生命的终点。”

“我也祝你,平安喜乐,幸福一生……”说到这里,刘尧泣不成声,他隔着泪眼,看着白琇莹的身影被门阻隔,然后再也支撑不住,倒靠在身后的墙上。

屋里的白琇莹,同样泪如雨下。

袒露心扉,她从未感到如释重负,而是撕心裂肺。

这些心事倘若埋着一辈子,就能骗自己一辈子。

可说出来后,每一个字都是心底打开的窗扇,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往心底深处扎入一缕凄风,吹得人满心凄凉,痛不欲生。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不是告别,也不是决裂。

而是他们需要继续放下这一往而深的情谊,去完成他们肩上的使命。

她白琇莹不能嫁刘尧,不是因为韦贵妃的轻蔑,也不是因为她的懦弱。

而是因为一旦她成为越王妃,越王和长姐就要面临更多的困境。

她支持越王以天下为重,可真的成为了妻子,她的心真的能大度到,一直成为丈夫心中的第二么?

与其这份情谊在现实面前变了味,带来诸多烦扰,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触碰。

如此,便好。

……

刘尧又在白琇莹的院子里站了许久。

冷风呼呼地刮在脸上。

他的泪不知何时已经干透,而那双浸过泪水的眼眸,也变得更为深邃,好似有什么落入眼底,却被紧紧关上。

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爱而不得。

比起把小豹子卷入他身处的黑暗,他更希望屋里那盏烛光,能一直为小豹子照亮。

只要他知道,他一心所求之爱,早已经求得了,便足矣。

足矣。

思及此处,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透出来的烛光,而后默默地转身离开。

在他站立的地方,旁边墙上挂着一柄剑。

那是他早年求得的心爱之物。

他把心留在这里,希望这把剑能护心爱的姑娘周全。

而他前行的路,也将不会改变。

因为在这场证明自己不是废物的旅途中,他早已发现自己存在的真正意义——

为情为爱,但却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大情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