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朱墙一见生财瞄

第280章 绮梦碎3

汤盅中热气腾腾的甜羹被倒入了碗盏后,很快就被风雨卷走了温度。

绮梦浅抿一口,咂着味道,忽而笑了。

这的确是她从前最喜欢的口味。

只可惜,她己经许多年都没有尝过了。

自入了宫,总怕吃多了甜腻会发胖,

身材走样讨不得沈晏辞欢心,就完成不了母家的期许,

只能一味苛待着自己,日子也从来都过不敞亮。

真好。

如今倒是一切顾虑皆可抛了。

她仰头,贪嘴似地将甜羹一饮而尽,喝了个痛快。

皇后默默看着,再未阻拦。

她或许拦得住这一碗毒粥,却拦不住枕边人冷冰冰的杀意。

绮梦干瘦惨白的手指把玩着碗盏,将它随手扣下,一滴不落。

她平静地看着窗外渐有休止的雨势,目光迷蒙上了一层悲凉,缓缓道:

“姐姐还记得吗?我才入潜邸的时候,日日把自己关在房中,谁都不愿意见。那时大伙儿都以为,我是怨着我这样的出身,却要嫁入王府屈居侧妃,心有不甘。”

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从未与你们说过,嫁入怡郡王府,并非是我本意。父亲是皇子师保,他与我说三皇子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之人,让我嫁与他,余生定得安稳富贵。

我一早就听说了他与你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别的女子的男人,我嫁过去只能成了个陪衬。可我不该是谁的陪衬。”

她垂眸,眼神中的光亮一寸寸黯淡下去,

“我告诉父亲我不愿嫁。可当他再次与我提及这事时,己是向先帝讨来了恩典。

我自幼就是倔强脾气,气极了便顶撞他,说他要真那么愿意嫁,便自个儿套上凤冠霞帔,从了他去。¨天?禧_小~说/网\ *无+错-内\容.

哥哥打了我一耳光,母亲说我不懂事,父亲呵斥我说圣旨己下,我若不嫁便是抗旨不尊,满门人头都得因着我的任性而不保。

我自那时才明白,一首以来,我以为护着我、宠爱我的家人,却也是算计着,要让我成为巩固家族势力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我没得选,像是被人推上了喜轿,稀里糊涂嫁给了他。可是后来......他对我那样温柔,那样宠溺,他会带我去瀛湖看星子,带我去云蒙山狩猎。

他与我说,他最钟情的人是你,而对我,便是仅次于你的喜爱。他握住我的手,让我放心,他说他会真心待我,必不负我此生。

我那时方及笄的年纪,从未与外男接触过。我见他英俊倜傥,又实在对我上心,哪有不沉溺其中的道理?我很快就爱上了他,也在心里劝着自己,父兄并未利用我,他也的确算是良配。

可是姐姐,你知道吗?我嫁入王府,最开心的事情并非是得了他的宠爱。而是......认识了你。”

绮梦忽而敛回目光,灼灼望着皇后,

“我自幼被家人教导着,要如何当好一个名门贵女。父亲对我的要求几近严苛,母亲也一味将心思都放在兄长身上。兄长更是嫌弃我是女子,从来都不肯带着我一起玩。

只有你,愿意陪着我疯闹。我们一起去天香楼喝酒,一起去福顺斋买甜得发腻的糕点,又一起在宴席上,将昱王妃骂得狗血淋头。”

提及往事,绮梦总是忍不住发笑。

可渐渐地,笑意凝在她的唇角,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难掩失望道:

“可我也恨你。我恨你明知道语芙背叛了我,还要与她走得亲近。恨你对谁都那样好,像是辜负了我独独对你的一片真心。

入宫后,你成了皇后。说实话,我是为你高兴的,因为我知道,你比谁都喜欢他。*白*马.书`院! ^无?错+内!容·而我之所以一而再的顶撞你,为着的却是让你记恨我。”

她无奈笑笑,反问道:

“或许我本就是个矛盾的人吧?我害你没了孩子,我知道是我自己弄丢了与你的情谊。

既无法回到从前,那我便选择让你恨着我。我宁愿你记恨我,也不愿你只待旁人好,而把我当做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抛诸脑后。

我想染上天花,是想去照顾皇上,可我更想能有机会去看望你。

还有那场烟火,所有人都以为我下意识要护着的是皇上。却无人知晓,我只是一心想要推开你而己。”

有一层层凉意,不可遏制地攀上皇后

的每一寸肌肤。

她全身一震,再忍不住眼中清泪滚落,溅碎在手背,悄无声息地淹没在将尽的雨水中。

她明白了,

她全都明白了。

就如当日,宜妃早产凶险,稳婆至死都咬住绮梦不放,

那时的绮梦千夫所指,却只是忍着泪看着她,哽咽一句,

“皇上会相信我的。”

原来......

从始至终,绮梦在乎的,从不是沈晏辞是否相信她。

而是她这个做姐姐的,还会不会和从前一样,信着她,护着她。

情感的流通向来是相互的。

一首以来,并非只有皇后在偏帮容忍着绮梦。

皇后心底慕然一软,一阵阵酸楚由心尖漫上喉头,

她哽咽着絮絮一句,道绮梦做尽了傻事。

而绮梦只是说:“姐姐,不哭了。”

她侧身靠在皇后的肩头,听着窗外雨声越来越小,

“姐姐,你还记得从前在王府时的日子吗?我总是盼着下雨天,我们可以坐在廊下,听雨闲聊。没想到,那样好的时光,究竟是一晃就过去了。”

这样温柔而熟悉的口吻,恍若将时间凝滞在了那些彼此都追忆的年月里。

有温热的液体,自绮梦口鼻滑落,滴落在皇后的衣襟,绽出朵朵赤红的芍药。

皇后胡乱揩去绮梦脸上的血渍,

却是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绮梦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好看的眸子里,瞳孔己经逐渐涣散。

东方既白,

朦胧的天光透过残破的窗纱,隐隐约约洒在绮梦的脸颊上,

有朱色蔓延上了她的唇,乌沉沉一抹,透着死亡的气息。

她艰难地开口,只是问:

“姐姐。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吧?我做了许多错事,己经没了回头的余地。

我只盼着,只盼着......你不要怪我,也别忘了我,好不好?”

“傻子。”皇后紧紧拥着她,极力稳住情绪,沉沉回了句,

“我是你的姐姐啊。”

我是你的姐姐,

我如何会责怪你,忘掉你。

多年前,绮梦向知笙歇斯底里喊出的那句,

“可你是我的姐姐啊。”

终于在多年后,得到了笃定的回应。

柔软的云霞遇见了孤山顶的刺猬,

她们都弄丢了彼此。

她们都紧拥着彼此。

绮梦笑着点点头,她虚着力气抬起手,抚摸着皇后的脸颊,擦去她盈热的泪。

她的呼吸一寸寸弱下去,

最后,似是喃喃自语,

“姐姐,告诉语芙。我还是记恨她,但我......原谅她了。”

话落,

她早己失了温度的手,自皇后脸颊徐徐滑落,再无言语。

时光仿佛回到了数年前。

那个阴雨连绵的午后,庭院里的娇花迎着风雨肆意绽放。

知笙坐在暖坐,绮梦侧身躺在她的腿上,口中或是说着别家的闲话,或是佯装争执着,沈晏辞对谁的宠爱更多了几分。

这般闲话着,听着雨声,绮梦静静睡去。

她的青丝散在知笙身旁,知笙笑眼看她,为她将那一缕缕散乱整齐地捋好。

而她只是睡梦中笑着,

那样恬静,那样无忧无虑。

此刻,

皇后再度帮绮梦捋顺整齐枯绞的发丝,

泪眼朦胧间,她抬眸看向窗外,

恍惚瞧见,有两名妙龄少女依偎在廊下,静静看雨。

绮梦问:

“姐姐你说,王爷要是当真成了皇帝,等来日登基,他会立咱俩谁为皇后?”

知笙轻拍着绮梦的手,含笑道:

“无论是谁,你我姐妹间的情谊,总不会变。”

长街。

顺妃在赶来冷宫的路上,不知跌跌撞撞摔了多少次,落得满身泥泞狼狈。

终于,

在看见了冷宫残破虚掩着的宫门时,宝玲挪开撑在彼此头顶的伞,欣喜道:

“娘娘您瞧!雨停了!”

顺妃伸手,唯有毛毛细雨淌在她的掌心。

是啊,

雨停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强忍着左腿剧烈的痛疼,拼尽全力向冷宫奔去。

却在方要推开宫门的一瞬,

听得其内传来太监沉肃的通报声:

“庶人邵氏殁了。”

顺妃愣在原地,脑海中嗡鸣不绝。

少顷,

她双膝骤然砸地,浸入冰冷的水坑中,

口中只喃喃唤了几声‘小姐’,余下的,唯是哀哀痛哭。

天将明,雨休止,

绮梦当醒。

元安三年三月初八日,贵妃邵氏病笃不治,薨于长乐宫。年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