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欺主无韵诗

第145章 夜话月夜下

第145章 夜话月夜下

待叶长洲睡下,薛凌云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披了件外袍往账外走去。杨不易正歪倒在帐门口的垫子上睡着守夜,身上盖着一床小被子,半截都被他踢掉了。

薛凌云撩开帘子走出去,将那踢掉的半边被子给他盖上,杨不易立即惊醒。揉着眼睛看着薛凌云,杨不易睡眼朦胧问道:“世子爷,您怎么不睡?”

见他醒了,薛凌云干脆也坐在那垫子上,抱着膝盖看着天上明月,开口问道:“杨不易,我与你家殿下相交甚久,但有些话他终究不便对我说。”转头看着杨不易,认真道,“你们这一路而来,你家殿下受了哪些委屈,我要你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薛凌云知道叶长洲定还有许多事瞒着他,包括他将常辰彦扎瘫痪的事,必定还有内情。

叶长洲说常辰彦屡次为难他,为了大盛工匠能带回更多的庆安国技艺,他不得不出手解决这个绊脚石,趁常辰彦不备一针扎瘫了他。可是薛凌云知道常辰彦对叶长洲心怀不轨,落难皇子自身来到庆安国,落入常辰彦的地盘,以常辰彦的性子,岂会只在游学一事上刁难叶长洲?

而且常辰彦乃亲王世子,从小持弓上马练习骑射武功,岂是叶长洲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偷袭的?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许多薛凌云不知道的事。叶长洲不说,薛凌云只有问他最贴身的下人。

一提到叶长洲受的委屈,杨不易就难过得直抹泪。想起一路上被追杀逃亡的情形,杨不易心酸不已,开口道:“世子爷,殿下这些日子可太苦了。”

“你说,我听着。”月色下,薛凌云眸光冷硬。

接着,杨不易就絮絮从和亲队伍离开坞原那天起,一路上遇到的事都告诉薛凌云。

夜幕笼罩着广袤无垠的草原,残月从鱼鳞般的云隙中闪出。月光弥漫起朦胧的光,像升腾的银雾。空气中弥漫着野花香,虫鸣吱吱令人心安。终于不用提心吊胆怕被暗杀,也不用担心管束不住手下跃跃欲试的士兵,最爱的人在身边,最亲近的下人也寻到了,叶长洲睡了个这么多天以来最安稳的觉。

大帐外,杨不易边说边流泪:“殿下经历那么多苦难都撑下来了,可每日还是闷闷不乐。”他看了一眼薛凌云,有些愧疚地说道,“小人见殿下想世子爷想得苦,想着是您在他身边,他何至于一个人苦苦支撑,小人也误会是世子爷骗了殿下……”

“也?”薛凌云听得心酸,深呼吸一口压下心头汹涌的悲伤,强自镇定问道,“难道你家殿下误会过我故意抛下他?”

“嗯。”杨不易小心翼翼看了薛凌云一眼,“那些日子殿下身心双重打击,白天要应付那些事,晚上又想念世子爷一宿宿睡不着,人消瘦得很快,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看着好让人心疼……”

“那……他是何时知道误会我了?”薛凌云鼻头泛酸,连忙擡头仰天,心里酸楚得紧。

“是童公子开导了他。”杨不易小声啜泣,“如果这一路没有童公子,殿下早就……”

薛凌云快速不易察觉地抹了下泪,装作洒脱地笑了:“没想到你家殿下还是不信任我。没事,是我的问题。如果我没有被皇后骗,这一切误会都不会发生。”

杨不易擦了擦眼窝继续叙说到了庆安国后的事,常如松当场悔婚、常慕远大闹宫廷抢走叶文月一事,都与叶长洲所言不差。

薛凌云一心想要知道常辰彦和叶长洲发生过什么,便问道:“你着重说常辰彦父子的事。”

提到常辰彦,杨不易立即想起他强逼叶长洲吃羊肉一事,哽咽着将农人们转述的当时场景一字不落地讲给薛凌云:“呜呜呜……殿下从不食荤腥,被常辰彦逼着食用那么多羊肉,回来就一病不起,当夜就发烧了,病了好几日才好转些。”

薛凌云听得眼里暴起怒火,“砰”一声一拳捶在地上:一个从不食荤腥、在家宴上被迫吃一点荤腥回去就回吐得昏天黑地的人,被强迫着摁在羊肉上,嘴里塞满羊肉,吃进去又吐出来,吐出来又被塞进去。堂堂大盛皇子,竟受这等骇人听闻的奇耻大辱。薛凌云只觉得胸腔内要憋炸了,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凄厉低吼:“狗贼!”

杨不易见他双眼弥漫着红血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愤怒,顿时被吓到,小声怯怯地喊道:“世、世子爷,您没事吧?”

愤怒像一条毒蛇一口咬重薛凌云的心,释放出让人发狂的毒液。他声音在黑夜中听起来像沉闷的滚雷:“我没事,你继续说。”

杨不易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殿下稍好些后,就命小人每日出去寻常慕远的下落,一定要小人联络上他。但接连几日,小人都一无所获。后来常河山父子要殿下带着酿酒师去城郊酿酒坊交流酿造工艺,小人跟着殿下的车驾出了破神庙,就与殿下分开了。后面的事,小人就不知道了。”

看来除了叶长洲,没人知道当天那酿酒坊内的露台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可那人狡猾如狐貍,休想正面从他嘴里套出当天真相,要想知道事情真相,薛凌云还得另想办法。薛凌云收了心思,起身拍了拍杨不易的肩膀,轻声说道:“今夜我找你聊天的事,不许告诉你家殿下。”

杨不易何等聪明,连忙说道:“小人绝对守口如瓶,就跟那晚殿下去月牙巷那样。”

这小子还挺上道,薛凌云冲他勉强一笑:“天亮,别踢被了。”说完转身进了大帐。

叶长洲睡得十分香甜,连姿势都还是薛凌云离开时的样子:侧身而眠,手放在脸侧,幽暗的夜灯下,只隐约看得到半张清秀的脸,也是隐藏在阴影里。薛凌云爱极了他现在的样子,上床凑过去,那人的头便十分习惯地擡了下,薛凌云的胳膊便穿过他脖颈,由他枕着睡。

同床共枕多个日夜,连睡觉的默契都培养出来了,可是叶长洲,你何时才能才能真正信任我?薛凌云抱着他的身子,手绕过去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薄薄的衣下微微的心跳。

若不是询问杨不易,薛凌云还不知道叶长洲果真误会自己不要他了,更不知道他被人像狗一样揪着头发强行逼喂荤腥侮辱。

薛凌云的心在滴血,他想要的不是冷静自持的君主,他想要的是一个知心交心、不隐瞒他任何事的亲密伴侣。

摸着叶长洲鼓动的心跳,薛凌云只觉得自己离那一步还很远,或许远到这辈子都无法取得叶长洲的信任和依赖。

罢了,怀里是个心怀鸿鹄志之人,赵婆婆教他那些为君之道,他便不可能全身心信任谁。谁叫自己喜欢上这样的叶长洲了呢?

不过对于侮辱过他的常家父子,包括常如松,薛凌云一个都不会放过。下半夜是人最困倦的时候,薛凌云打算趁着这时候进宫打探一下情况。他一个人行动利索,加上轻功卓绝,天亮前一定能回到营地。

薛凌云悄然起身换上夜行服,回头看了叶长洲一眼,还是不放心,去小案就着昏暗的灯火给他留了一张字条:我去雁鸣城打探一番,很快回来,勿念。落款:景纯。

放下字条,薛凌云黑布蒙脸,轻轻撩开帘子,见杨不易也睡着了,便从他身边跨过,纵身一跃三丈远,随即几个纵落消失在月色下。

薛凌云轻功盖世,只身一人无拖累,几十里路的距离难不倒他,在人最容易犯困、守卫最为松懈的寅时末到达了皇宫。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轻车熟路到了主殿,揭开瓦片往下一看,只见常河山竟穿着庆安国龙袍,坐在龙椅上低声和一个身着铠甲的将领低声说着什么。

因为主殿太高,薛凌云凝神屏息也听不见常河山在说什么。那将领听完立即跑走了。殿中站着几个侍奉的下人,却没见常如松父子。待那将领一走,常河山立即伏案提笔写着什么。

片刻,又一个身着铠甲的将领进来,抱拳低声说道:“王爷,京营其他部已经全部被打退,只有西京守军与我们的人正在城北胶着。据探子来报,各部落和四境守军正在快马加鞭赶来京城。弟兄们伤亡惨重,只怕坚持不到大军压境!”

常河山日夜不息,即便拿下雁鸣城他依然很头疼。整个庆安国各方势力都不认同他,只要一天拿不到传位昭书和玉玺,他就一天不得安宁,早晚会被勤王的势力淹没。

常河山一个头两个大,疲惫地站起来晃悠了两下,连忙用手撑着书案,无力地对那将领道:“集中城中辎重和粮草,保证守城将士的军需。另外派出斥候继续打探,摸清敌方到底有哪些人,兵力各有多少,到哪里了。”

“诺!”那将领领命下去。

常河山转头对下人道:“去,召彭青云觐见!”

很快,彭青云便低眉垂首走进来冲常河山矮身一福:“婢子参见王爷。”

常河山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起身,问道:“他们父子肯松口了么?”

彭青云摇头:“婢子什么酷刑都上了,他们还是不肯说。”

“寝殿呢?找到玉玺了吗?”常河山怒了,“就一个小小的传国玉玺,他能藏到哪里去?就是把这皇宫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说完“啪”摔了一个杯子。

碎渣四溅,彭青云吓得立即下跪:“诺!”然后悄然起身后退着出了大殿。

机会来了!薛凌云连忙小心翼翼起身,看着彭青云的去向,轻手蹑脚从屋顶上越过,跟着她走。只要跟着她,一定能找到常如松父子的所在。只是不知道常如松父子被折磨成了什么样了。

薛凌云一路尾随彭青云,绕过七八道宫墙来到深宫最为隐秘的一个院子。薛凌云见那院子守卫森严,手执武器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将整个院子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彭青云上前递上令牌,守卫才将她放进去。看这阵仗,此地必定关押着常如松父子。

薛凌云蹲在对面屋顶上看着彭青云走进院子,径直推开一道门走进去,门随即被里面的人关上。他不敢过于靠近那院子,只是借助屋顶藏身密切注意着那边。彭青云进去后不久,里面就传来常如松凄厉的惨叫声,凄厉至极,令人毛骨悚然,不知道他在里面遭受着怎样的酷刑。

堂堂帝皇,古稀之年竟遭胞弟谋反,身受酷刑连基本颜面都保不住,当真是悲哀。不过薛凌云对这对父子可是半分同情心都没有。

伴随着常如松凄厉的惨叫,只听太子常远宏暴起怒骂:“彭青云你这贱婢,孤杀了你!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他骂得越狠,他父亲就叫得越惨,想必彭青云下死手了。薛凌云一向不喜欢内狱阴司的残忍手段,听得皱眉。在常如松父子的惨叫怒骂声中,薛凌云密切观察守卫的情况,希望能找出漏洞,能接近常如松父子。

若常如松父子受不住酷刑,当真传位给常河山就麻烦了。如果能顺利靠近常如松父子,薛凌云想将之直接灭口,绝了常河山名正言顺继位的可能。

已近卯时,院中灯火通明,薛凌云观察院子四周,发现那院子依山而建,背后便是宫中一座小山。那山高出院子不少,朝向院子的那一面笔直陡峭,崖壁生着许多杂草和矮树。

这院子被围成这样,唯一能进入的办法就是打那崖壁的注意。可是那山崖如此陡峭,人怎么可能下得去?或许正是因为无人能从那边下去,所以那边的守卫要松懈一些。

薛凌云盯着那山崖,眼中蕴着微光,思忖片刻,他弓腰屈膝悄无声息沿着屋顶飞快往小山而去。

他一路躲避着守卫的视线,用轻功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上到山顶凉亭下,借助矮树藏身。从山顶这个角度看下去,刚好能看到关押常如松父子的房间。屋顶的瓦距离山崖大概三尺远,r />

可是这笔直的山崖,如何下得去?那些杂草矮树完全不能承受成年男子的体重,要想抓着矮树杂草爬下去根本行不通;若是用钩爪绳索拴在山顶凉亭柱子上,倒是顺着绳索下去,但非常容易暴露在守卫的视线下。现在薛凌云需要找一个守卫松懈的间隙,然后快速下到屋顶上。

但这些守卫根本不换班,眼看天已经现东方白,视线逐渐清晰,更加容易暴露自身,已经不适合下去。薛凌云只得将自己藏身山顶矮树丛中,密切注意着院子。虽然不能下去,但好在距离关押常如松父子的屋子不远,屋中正常说话已经能隐约听得清。

常如松的惨叫声已经停歇,不知是不是晕过去了,只剩常远宏还在声嘶力竭地怒骂,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乱臣贼子”“不得好死”的话。只听彭青云吩咐旁人:“去,弄桶水来把他浇醒,今日必须问出玉玺下落,否则你我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