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长洲回王府
第173章 长洲回王府
夕阳西下,毒辣的太阳将万物烤得奄奄一息,在此刻终于得到片刻喘息,空气中都是草木被暴晒后的味道。嘉亲王府内,林武弓腰屈膝对正在背手看夕阳的叶文惠道:“殿下,那女子招了。”
他身上灰色衣衫站满了点点血迹,浸透了便成黑色。可想而知他口中那招供之人,受到何种酷刑。
叶文惠脸上浮现一丝笑容,问道:“十六弟回府了吧?”
“是。”林武垂手道,“昭郡王殿下如今春风得意,人人都巴结。礼部动作很快,册封礼定在七月二十三。”
叶文惠意满志得:“很好。庆安国帝后一行两日后启程返回,等他们一走,本王就给十六弟送一份大礼。”
林武低垂的眼皮微擡,有些阴鸷地看着叶文惠:“殿下,这次可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那是自然。”叶文惠转头看着林武,眼神戏谑,“本王好不容易爬到如今的位置,没想到背后却被人狠捅一刀子,真是本王的好皇弟呀。本王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怎么能不好好报答他一下?既然是好事,那就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给他来个‘锦上添花’。不过这事本王可不能亲自动手,功劳让给太子吧。你去,朝中能动用的关系都给本王用起来,先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林武眼皮低垂:“谨遵殿下吩咐。”
华灯初上,昭郡王府热闹非凡,一盏盏精致的宫灯如同星辰点点,照亮整个府邸。古朴华丽的殿阁在灯光的映照下,庄重肃穆,如同白昼般璀璨夺目。
下人们忙碌地穿梭在府中,为叶长洲的归来做最后的准备。年幼些的下人在院中放开了烟花,绚烂的烟花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出最美的火花,甚是惹人喜爱。
暖阁的炭火早已撤了去,备上了精致的冰鉴,丝丝凉气从冰鉴孔中喷出,整个殿中无比凉爽。冰鉴内冰镇着西瓜、葡萄等瓜果,案上放了炖好的血燕燕窝,不冷不烫,温度刚好。
“殿下回府了!”门外突然一声欢快的高呼,赵婆婆放下手中正整理的被褥,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暖阁。
只见院门口,灯火下,叶长洲一袭郡王服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被下人们簇拥着。年仅二十岁的他,在灯火照耀下风华正茂,明眸皓齿,面如春日桃花,身姿挺拔如松柏。
四月不见,仿佛四年。赵婆婆看到他的一瞬间,冲过去跪在他面前,颤声唤道:“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叶长洲一把搀扶起她,看着赵婆婆脸上的白布都被泪水打湿了,激动不已挽着她胳膊:“婆婆,我回来了!”
赵婆婆眼泪婆娑地打量着叶长洲,喜极而泣,不停地道:“好,好,好。殿下果然不负我多年教导……短短四月便功成归来……”悲伤的眼眸望着叶长洲,颤抖着手去抚摸叶长洲的鬓发,满眼心疼,“殿下黑瘦了些,这一趟定是吃了不少苦。”
杨不易跟在叶长洲身后,听到赵婆婆说叶长洲黑瘦了,顿时想起他在庆安国受的罪,抹着泪道:“都怪小人没照顾好殿下,让殿下受罪了。”
赵婆婆满眼欣慰摸了下杨不易的头:“好孩子,走,我们都进去说。”
暖阁里,叶长洲吃着赵婆婆早就炖好的燕窝,细细与赵婆婆诉说着一路的经历,从在落霞关遇刺逃亡开始,再到最后功成名就回到大盛,只将他被常辰彦羞辱一事隐去不提。
提及破神庙内侍卫叛变,叶长洲孤立无援,赵婆婆听得眼泪婆娑,抹着泪道:“没想到殿下此行竟是如此凶险,早知如此,我该混在和亲队伍里,虽不能提刀上马护殿下无恙,起码殿下身边能有个可商量之人……”
叶长洲释然一笑,安慰道:“侍卫们虽叛变了,但好在随行工匠都靠得住,也不是真正的孤苦无依。”
赵婆婆抹了眼泪,认真看着叶长洲,叹道:“我的殿下,你终于长成我期盼的样子了。”她此生无儿无女,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叶长洲身上,两人已然亲如母子。
杨不易从叶长洲身旁探出头来,调皮冲赵婆婆一笑:“那我呢?婆婆,我有没有长进?”
赵婆婆笑着刮了下他鼻子:“你呀,拼死完成殿下的交代,算你大功一件。”
杨不易嘻嘻一笑。
叶长洲从盘子里取了一提葡萄递给他:“去吃吧。”
杨不易开心接过,道了谢就跑出去和他年纪相仿的下人放烟花去了。
用完晚膳,叶长洲对赵婆婆道:“婆婆,跟我说说我离开这段日子,局势有何变化。”
赵婆婆跪坐在叶长洲面前慢慢修剪着瓶中花枝,道:“殿下一走,陛下便命南疆的叶仲卿、薛湘楠暂停战事,薛其钢回京述职。”赵婆婆擡眼看着他,“若不是薛其钢回来,薛凌云根本逃不出坞原。”
叶长洲低头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汤,轻声道:“老狼王都自投罗网了,小狼崽子也就无关紧要了。”
赵婆婆道:“是。我派了教徒一路跟随薛凌云,帮他打发跟随的尾巴。世子是个极聪明的人,跟了个商队装作商人便离了大盛境。”
“他一走,薛其钢述完职本该回南疆,但被以各种理由阻拦,一直逗留到现在。”赵婆婆语气平淡,“薛其钢也不急,一直以悠闲的模样示人,当真是沉得住气。”
叶长洲沉默片刻,岔开话题:“老五老七怎么样?”
“老七自从春猎受伤后,情况越来越差。如今身体虽痊愈了,但脑子出了问题。”赵婆婆道,“听说疯癫得连人都不识,宫中派了太医去看,都束手无策。”
叶长洲眉头微蹙,思忖片刻道:“怎么疯得这般蹊跷?那叶文惠呢?”
“他自封了亲王,便开始疯狂笼络朝中人,各部中已有不少人拿了他的好处。不仅如此,他还巴结上了太子和皇后。皇后表面对他的亲近讨好没作何表示,但太子却似乎真的被他蛊惑,两人经常腻在一起。”赵婆婆道,“叶文惠也拉得下脸皮,只要太子出门,他就亲自牵马坠蹬,完全把自己当太子府的奴仆。”
“太子两耳塞豆,他被叶文惠迷惑倒是不甚奇怪。”叶长洲气定神闲,“叶文惠逼死他母妃,得了那张遗书,在父皇面前算理了个功。如今他失了母妃,自然要找靠山,皇后和太子就是他的最佳选择。”
“以皇后的智谋,只怕不会当他的靠山。”赵婆婆道。
“那是自然。”叶长洲笑了,“不过,乱花渐欲迷人眼。他向皇后示弱,起码皇后不会首先针对他。不过他如此明目张胆结党营私……难道父皇能容忍?”
赵婆婆道:“陛下这些日子受西潘之祸困扰,让叶文惠有了可乘之机。不过如今殿下为陛下除去了心头大患,想必陛下会对叶文惠有所警惕。”
叶长洲看着灯火若有所思,修长的眼眸微微眨了下,道:“庆安国政变,常慕远得了江山,叶文惠又如何能甘心。豺狼反扑,必定会是致命一击。”他转头看着赵婆婆,“婆婆,最近让崇明教的人不要四处走动,蛰伏起来,莫要给人抓住把柄。”
赵婆婆道:“殿下放心,得知殿下要回坞原,我便让他们小心行事,终止行动。”
叶长洲端起面前茶杯浅尝一口:“如今我是众矢之的,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有任何纰漏。”
“殿下如今也不必害怕他们了。咱们王府可不比西三阁,谁想混进来都行。陛下答应的五千府兵很快就会到府里来,王府后紧靠航船山的那块空地适合做练兵场,工匠们正在连夜修葺。”赵婆婆道,“崇明教教徒也散落在王府附近,一旦有可疑之人,立即就能发现。”
去了一趟庆安国,什么惊险都遇到过了,叶长洲比以前更加从容:“府兵一到,先让栾清平代管,待景纯一月罚跪时间过了,让他来训练。”
“诺。”赵婆婆应声。
“还有,给童若谦重新收拾个像样的院子住下。待父皇分封的良田地产一到,由他统管。”叶长洲仔细吩咐,“另外,从庆安国带回来的工匠明日开始要教授课程,设立教学点,公布下去,让坞原的百姓都去学习。吩咐童若谦、刘忠奇、栾清平三人好好统筹。”
“诺。”赵婆婆看着叶长洲,“农事乃大盛的根本,殿下此次既然带回那么多的技艺和种子,当好好利用。国计民生的命脉,殿下可趁机抓一部分在手里。”
叶长洲看着赵婆婆:“婆婆,我们想到一处去了。”微微一笑道,“这些日子我都在想这事,已有一套完整的计策。我九死一生才拿回来的东西,怎么能轻易拱手他人。”
赵婆婆对叶长洲十分放心,看着他满眼欣慰,又给他斟了一杯茶:“殿下,世子此番跟随你回来,只怕你们结盟之事再瞒不住了。”
“本就瞒不住的。”叶长洲起身背手望着窗外灯火,“我不会在坞原待太久,等册封完亲王,我便会自请去南疆,到时候我会带薛凌云一起走。让他帮我训练府兵,便是第一步。”
赵婆婆看着叶长洲的背影,眼中不由得透着赞许:“殿下有缜密筹划,我真是欣慰。”随即有些忧心地道,“只是殿下想带世子离开,只怕不那么容易。”
“我自有算计。”叶长洲望着天上闪烁的烟花,目光深邃且坚定。当年那做小伏低、靠霉运沾身保命的少年,已经羽翼丰满,只待时机一到便能一飞冲天。
“婆婆,帮我准备下,我明日要去国子监看望恩师。”
“好。”赵婆婆将东西收拾好准备出去,又回头问道,“殿下,世子爷今夜还来吗?”
叶长洲摇头:“他们父子姐弟团聚,自然是不会来了。”说着端起茶杯又饮了一口,却掩饰不住落寞,“随他去吧。”
赵婆婆安慰道:“或许世子明晚就来陪殿下了。”
叶长洲摇头:“不会的。他被罚跪祠堂一个月,只怕这一个月,我都见不到他了。”
“无妨。”赵婆婆微微一笑,“明日殿下先去拜会老太傅,我着人潜入煜王府探探情况。”
两人回京了,联系却更不方便了。叶长洲灭了烛火,黑暗中,只见他微微点头。窗外烟花绽放,无比热闹,从窗户外照在叶长洲苍白的脸上,更显这暖阁清冷无比。
七月,国子监院中的樱花早已绿树成荫,朗朗读书声从窗户飘出,被绿树间被捉虫的鸟儿听到,吓得一飞冲天,只剩满树绿荫摇晃。
旭日初升,叶长洲身着薄衫,信步来到国子监。杨不易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堆东西,都是叶长洲从庆安国为老太傅带回的礼物。
他如今是整个坞原城的红人,他在庆安国的经历被传得沸沸扬扬,皆是从归来那日,他在清辉殿口述,又被清辉殿值守的宫人传了出来。
“昭、昭郡王殿下!”国子监大门口,值守宫人看到叶长洲,立即惊慌失措跪地,再没了之前的嘲笑,“恭迎殿下!”
叶长洲微微一笑:“起来吧,去通报,本王来拜会恩师。”
“诺。”宫人紧张地站起来,起身的瞬间还偷瞄了叶长洲一眼,随即羞红了脸提着裙子小跑着去通报。
“这丫头,这么慌张做什么。”杨不易在他身后嘀咕了一声。
叶长洲微微一笑,道:“走吧。”
依旧是那樱花树下,叶长洲跪坐在小案前分享烹茶,杨不易恭顺地守在一旁替他添置茶叶。未成年皇子们读书声乱了,好些个调皮的孩子扒着窗户朝外看。十九叶明志站在门口大声喊:“看,那是十六皇兄!”
叶长洲遥遥向他招手,叶明志激动得大叫:“十六皇兄!”惹得一帮小皇子也跟着喊,“十六皇兄!”
“都回去读书去!”突然,老太傅从远处跑来,提着衣袍下摆一边跑一边怒斥皇子们。
七大八小的孩子们见他来了,吓得一哄而散,赶紧回到自己座位摇头晃脑诵读,眼睛却直往窗外瞟。
屋中,一个年幼的皇子见窗外老太傅一脸汗水朝叶长洲跑去,叶长洲连忙起身相迎,师徒二人竟同时来了个拱手礼。那小皇子用胳膊捅了捅一旁的叶明志:“十九皇兄,老太傅居然给十六皇兄行礼。”
“你懂什么,十六皇兄马上就是亲王了。”叶明志拿着书,眼睛却没在书上,眼巴巴望着叶长洲。此刻十六皇兄在他心里,便是天王老子都比不上的大英雄,不仅护着他阿姐去和亲,还让他阿姐做了庆安国皇后。
院中樱花树下,师徒二人互相行完礼,叶长洲搀扶着老太傅坐下,亲手为他斟茶:“恩师,我从庆安国给恩师带了些礼物,还望恩师不要嫌弃。”说着便让杨不易将身边礼物递给太傅。
老太傅颤颤巍巍接过礼盒,见里面赫然躺着一方墨玉砚台,黑如深渊又亮如星辰,其质如水,其温如春,一看便知非凡品。
老太傅当日对叶长洲说那番话,一是无奈之举,二是宽慰,没想到叶长洲竟真的听进去了,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功成回到大盛。
“殿下真是折煞老夫。”老太傅盖上那方墨玉砚台,感慨万千,擡眼看着叶长洲,像是在看自己此生最得意的佳作,“老夫老朽了,殿下能胸怀天下,不负图南二字。”
“君子之志,当在整个天下,而非大盛。”叶长洲微微一笑,与太傅对坐而饮,“恩师当日赠言,不仅解了学生心中困惑,也让学生有了目标。”
他举杯为太傅斟茶:“学生特来拜谢师恩。”
太傅连忙接住茶杯,感慨地看着叶长洲:“老夫听说了殿下在庆安国的经历,千难万险不退缩,遇山开山,遇水架桥,将绝对困境逆转,殿下大智大勇,老夫佩服。”
说着,他也给叶长洲斟了一杯茶,恭敬地递给他,微微一笑:“遇如此良生,老夫三生有幸。”老太傅满心得意地望着叶长洲,“老夫自诩桃李满天下,可如此聪慧,如此玲珑的学生,殿下当属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