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姐弟话别离
第192章 姐弟话别离
昭郡王府外,马匹车辆和行礼早已备好。这次当真是没有一兵一卒,唯有童若谦、杨不易、岑丹、栾清平四人相随。
马车三辆,一辆叶长洲用,一辆给病弱的童若谦准备,一辆给有伤在身的栾清平,剩下的马匹和马车由岑丹赶着。
一个无兵无卒的亲王上路,只怕一路上觊觎的人不少。为避免路上不必要的麻烦,叶长洲没有要亲王銮驾,只乘坐一辆普通马车,标识全无。这队伍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亲王的规格,倒更像是去南疆倒腾货物的商队。
叶长洲站在府门外,趁着天还有些光亮,看着整装待发的队伍,自嘲一笑:“我也不算两袖清风,好歹还带走了几辆马车。”
薛凌云跃上马车座驾,冲叶长洲一笑:“快上来吧,昭亲王殿下。”
杨不易驾着童若谦的马车,伸长脖子问道:“殿下,我们要出发了吗?”看他兴奋的样子,丝毫不像是被流放,仿佛是陪叶长洲去游山玩水一般。
叶长洲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王府,已经是一座空屋,再无甚可留恋的。此行一去,倒是可以放手一搏。
“出发!”他朗声道,随即登上马车,沿着大月湖往南城门而去。
此时天色昏暗,路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马车队穿过长长的街道,径直朝城门口而去。守城将领验过通关文牒,将文牒还给杨不易,冲叶长洲抱拳朗声道:“预祝昭亲王殿下此行一路顺利。”
叶长洲知道守城将领要去给叶政廷禀报自己离开坞原城的时间,微微一笑:“借将军吉言。”随即上了马车,一行人毫不留恋地往城外官道而去。
守城士兵点着火把,遥遥目送车队远去,感慨道:“昭亲王殿下这才从庆安国回来,又风尘仆仆赶往南疆,当真是辛劳。”
士兵不知叶长洲戍边的缘由,守城将领却是知道的。他望着车队,神情复杂:“好了,将昭亲王殿下离开时辰报上去吧。”
马车颠簸着上了官道,离城门越来越远,只看得到一些火把的光亮了。叶长洲干脆撩开帘子走出来,与薛凌云并坐马车头。
擡头望着天上稀疏星辰,叶长洲笑容里融进了几分心酸:“回来时万人瞩目,离开时无人问津。短短八天,历经生离死别,人情冷暖,当真是比那戏里还精彩。”
薛凌云曾万般期盼离开坞原,如今真的无比顺畅地离开了,他神色却不轻松,并没有之前想象的心花怒放。手持缰绳,薛凌云心中感慨万千:“想当年在坞原之时,多少人都争相巴结于我,人人都欲与我结交。如今我失去世子身份,离开坞原竟无人相送,这般世态炎凉,真是令我开眼。”
叶长洲虽是皇子,但向来在兄弟中间地位卑微,在父皇母后面前更是毫无存在感。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他早已习惯。但薛凌云不同,他自出生之日起便是万人瞩目的煜王世子,他的姨母是皇后,表兄是太子,背后有煜王府薛家军的支持,可谓权势显赫,富贵逼人。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贵公子,如今竟落得跟叶长洲一起流放的下场。
叶长洲伸手握住薛凌云拉缰绳的手,柔声问道:“薛凌云,若是将来我依旧一事无成,你会不会后悔随我这般破釜沉舟?”
薛凌云虽神情落寞,却坚定地摇头,冲叶长洲笑了下,道:“这是我离开坞原必须付出的代价,煜王世子的身份就是束缚我的樊笼。以前我也想过让父王寻个错过把我逐出薛家,只是……”他反握住那只细腻的手,“你帮我下了决心,甚好。”
望着夜色中薛凌云那张俊美的面庞,叶长洲心中也有些忐忑。他担心自己这次不能一举成事,反辜负耽误了薛凌云。
凉风习习,薛凌云搂着叶长洲的腰,看着前方黑暗,并不知道叶长洲在想些什么。
此时已完全入夜,官道上一片黑暗,唯有马车前方两角上两盏马灯亮着。如果今夜不赶到松林驿,就要在荒郊野外过夜了。
转过一个弯,遥遥可见前方不远处路边有一盏灯火,不甚明亮,但微黄的光在这夜里却给人一种温暖。
“有人。”薛凌云双眸闪过一丝机警,紧盯着那盏灯火,低声对叶长洲道,“殿下,你进马车里去。”
叶长洲“嗯”了声,转身进了马车。
前方的人似乎也发现了马车队,只听一个女子大声呼唤:“是景纯吗?”是薛宓!
薛凌云大喜,连忙赶着马车迎上前去:“是我,二姐!”
叶长洲听是薛宓的声音,不由得为薛凌云感到高兴。但此时他不宜再露面,免得惹人家姐弟二人离别话都无法说个痛快。
叶长洲撩开帘子一角,只见前方约莫十丈远处官道旁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薛凌云二姐薛宓。她手提一盏灯笼,旁边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后面站着刑部尚书孙振武,和宴泽禹、裴奕、杨凯若、褚博冉等几个与薛凌云要好的京中世家子弟。
方才还说没人相送,人情淡薄,没想到他们早就在前方等着薛凌云了。叶长洲为薛凌云高兴,但也有些落寞,自己才是真的没人来送。
罢了,自己就不出去了,让他们好好话别。
叶长洲放下帘子轻声对薛凌云道:“景纯,我就不下去了,免得迎驾繁琐。”
“嗯!”薛凌云一心都在前方那群人身上,驾着马车飞快奔过去。离他们尚有几丈远,薛凌云就再等不及了,一步跃下马车,欢快地冲过去一把抱起薛宓跟前的小女娃,亲昵不已地在她小脸上蹭:“玉儿,想死舅父了。”
叶长洲见他们姐弟团聚,趁机轻声对后面马车道:“不易,你来。”
杨不易快步跑到叶长洲马车前,扬起脸问道:“殿下,怎么了?”
叶长洲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杨不易说漏嘴,这会儿才找到机会单独与他说话。他见薛凌云姐弟没注意这边,连忙道:“我左耳一事,不许让世子爷知道,你也跟童若谦他们通个气,谁也不许说漏嘴了。”
杨不易委屈地瘪着嘴,满心不乐意,但又不敢违拗叶长洲的意思,只得低头小声说道:“小人知道了。”
叶长洲见他这样,挥手道:“好了,你去吧。”
路边,薛宓一见薛凌云就忍不住流泪,双眼通红看着薛凌云抱着女儿亲密,忍不住转身靠在孙振武胳膊上哭了。
孙振武连忙拍着她背安慰,对薛凌云道:“得知你今夜必须出城,我们在这等你许久了。”
宴泽禹等人也是依依不舍,纷纷走过来围着薛凌云。宴泽禹肩上挂着一个大包袱,哀戚地取下来递给薛凌云:“这一别,不知多久才能相见。兄弟们还等着你一起打马球喝花酒……”他说着便哽咽了,将包袱塞给薛凌云,转身道,“兄弟们的一点心意,到了那边别忘了我们。”
薛凌云单手抱着外甥女,一手接过沉重的包袱掂了掂,里面丁零当啷响,想必是不少金银珠宝。他逗趣笑道:“你们几个不会是把老爹的私房钱都偷出来了吧?”
可是他的玩笑并没有把大家逗笑,反而更难受了。
见他们几个这般低落,薛凌云皱眉,将玉儿放下,把大包袱跨到肩膀上,大喇喇地道:“一个个哭丧着脸做什么?小爷终于要离开坞原了,你们不该为我高兴吗?”
他拍拍宴泽禹肩膀,又捏了捏裴奕的后脖颈,随即两只胳膊架在杨凯若、褚博冉的肩头,低声道:“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别跟小娘们似的。美人落泪才惹人怜惜,你们几个要是哭了,我也不能帮你们擦眼泪啊!”
“你少恶心人了。”杨凯若红着眼睛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明明难过得要死,嘴上却不饶人,“离开坞原,你又不是煜王世子了,以后收敛点,兄弟们不在你身边,打架都没人帮你。”
“哎哟!”薛凌云吃痛,随即嘿嘿一笑,“笑话。从来都是我打别人的,哪有别人打我的。”见杨凯若脸色难看,薛凌云收了笑认真道:“放心,兄弟记住了。”
“好了,让宓姐姐他们姐弟说点话。”宴泽禹拉了下大家,几个人躲到一旁去了。
薛宓这才勉强收住眼泪,转头望着薛凌云,微红的双眼又弥漫上了眼泪。孙振武将玉儿抱起来,轻声对薛宓道:“你莫哭了,高高兴兴送四弟走。”
薛宓勉强冲薛凌云一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轻轻凑过来握住薛凌云的手:“这次回来太匆忙了,我们姐弟都没好好说过几句话。”
她看着薛凌云,一双秀美的眼眸里满是怜爱:“我听说你被逐出薛家,削了世子位,去找父王欲为你鸣不平。父王跟我说了一些话,我才明白,他这么做的深意。”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滴到衣襟上,很快便濡湿了一个小圆点:“只是,苦了你了。”
薛凌云面对薛宓这般沉重的爱,再无法嬉皮笑脸,如同逗宴泽禹他们那样逗她开心。他眸光暗沉,低头不敢与薛宓对视,生怕看到那双深情的眼睛,自己也会忍不住落泪:“二姐,我没事的。父王为我、为薛家谋划深远,这是我必须要走的路。”
“好。”薛宓欣慰地抹去眼角的泪,握着薛凌云的手,紧紧攥着那只从小牵到大的手,“按说,我该高兴的。但是一想到你要去那般凶险的地方,再没有煜王府的庇护,你会吃多少苦啊!”
薛凌云勉强一笑:“不是还有长姐么?”他也握着薛宓的手,轻声道,“我会照顾好长姐的。”
薛宓难过地点点头,叹了口气轻声道:“昭亲王殿下逼着皇上放你离开坞原,皇上龙颜大怒。虽然父王立即将你逐出薛家,削去世子身份,但还是不能平息皇上的怒火。父王今日上报皇上,立文博为煜王府世子,被陛下驳回了。”
薛凌云一惊,脸瞬间白了一个度,愕然擡头看着薛宓:“三、三哥?”
惊闻薛其钢竟然要立薛文博为世子,薛凌云第一反应,他这样的酒肉纨绔怎能做煜王府世子?随即冷静下来:除了薛凌云,煜王府便只有薛文博这一个人选了,薛其钢别无他法。
“陛下为何驳回?”惊愕过后,薛凌云恢复了镇定。
薛宓道:“只说不妥。”确实不妥。
薛凌云愣愣想了片刻,将那些纷扰的念头清出脑子,握着薛宓的手微微一笑:“二姐,我走了,你和姐夫时常回王府看看父王。”
“嗯。”薛宓凝望着薛凌云,满眼不舍,“薛家手握重兵,有功高震主之嫌,你和长姐在南疆,皇家必定是不放心的。我猜,皇上不会再派父王去平乱戍边了。我和振武会好好照顾他老人家的。你去了那边,时常写信回来。”
“好。”薛凌云拍拍她的手,转头冲抱着玉儿的孙振武抱拳,“姐夫,照顾好父王和二姐,我去了。”
孙振武点头:“景纯,有我在,你放心。”他摆摆手道,“去吧,别让昭亲王殿下等太久。”
“嗯。”薛凌云依依不舍地捏了下玉儿的小脸蛋,凑过去将额头抵在她额头上,柔声道,“小玉儿,舅父走了,待舅父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舅父,早点回来。”玉儿奶声奶气地道。
稚子童真的语言,听得薛凌云眼泪差点落下,再不走更难过,转身便大踏步朝马车走去。纵身跃上马车,一声“驾!”策马便走,没有多看一眼路边的那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