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铁流成军

海腥味还黏在睫毛上,顾舟的指节抵着船舷,指腹下的木纹还残留着刚才那场战斗的震颤。

识海里合成台的嗡鸣混着那句“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像根细针在脑膜上轻戳。

但当林娜的收队哨音穿透海风时,他突然想起三天前李姐捏着算盘说的话:“您要的不是渔船队,是能在深渊浪里咬碎海妖骨头的铁流——得趁赵刚还没反应过来,把钉子砸进主岛。“

他抹了把脸上的咸汗,转身时正撞进李姐递来的粗布帕子。“先擦把脸,“女商人的算盘珠子在腰间叮当作响,“林娜和马龙在议事舱等半个时辰了,老渔夫说要去晒他的残页,小刀带着人巡港去了。“

顾舟接过帕子的手顿了顿。

议事舱的门帘被海风掀起一角,能看见林娜正用皮绳捆扎铜哨,古铜色的指尖泛着常年握船舵的茧;马龙则蹲在地上,用炭笔在船板上画着什么,灰白的发梢沾着木屑——那是他昨晚在酒桌上画了半宿的“合成船坞“扩建图。

“走。“他把帕子还给李姐,靴底磕在甲板上发出闷响。

议事舱的烛火刚被林娜吹亮,火苗在她耳后的珍珠坠子上跳了跳。“顾盟主,“她的声音像打磨过的船钉般利落,“主岛港现在能停二十艘船,但您要的'铁流'至少需要八艘主力舰——“

“三艘主力,五艘巡洋,三天后成军。“顾舟打断她,目光扫过马龙发亮的眼睛。

老造船师立刻从怀里掏出卷得发皱的图纸,展开时带起一阵木屑雨:“合成船坞吞了半船源质矿石,加上您给的'潮木'合成材料,船板抗腐蚀度能提三成!“他的手指戳在图纸上的“扩建区“,“今早刚把第三艘龙骨竖起来,工匠们轮班烧熔铁水,火光照得半个港口像着了夜火。“

李姐的算盘突然“咔“地一声。“三成抗腐蚀?“她眯起眼,“那跑黑市航线时能多装两舱货——但您说的'铁流计划',光是造船可不够。“她指节敲了敲桌面,“赵刚的人这两天在港口晃得勤,昨天有个穿灰布衫的在码头蹲了整宿,我让手下跟着,结果他绕了七八个弯进了'黑帆酒馆'。“

顾舟的后颈又开始发烫。

他想起昨夜识海里那道金色身影的眉眼,与自己三分相似的轮廓下,铠甲上的纹路竟和李姐说的“黑帆“图腾有几分重叠。

但他很快压下思绪,从怀里摸出块刻着蛇形纹章的碎玉——是今早红衣女子“不小心“遗落在甲板上的。“赵刚的动作,我让小刀盯着。“他把碎玉推给李姐,“这东西交给老渔夫,他说能解纹路里的源质印记。“

话音刚落,舱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林娜的铜哨已经叼在嘴里,顾舟刚摸到腰间的淬毒短刃,就见小刀掀帘进来,靴底沾着新鲜的血渍。“在合成船坞的能源节点底下逮的,“他甩了甩手里的麻绳,末端捆着个缩成虾米的灰衣人,“这孙子带着凿子,想把源质核心凿出裂缝——您猜他腰牌是谁家的?“

灰衣人突然抬起头,左脸有道蜈蚣似的伤疤。

顾舟瞳孔微缩——那是赵刚手下“疤脸三“的标记,上个月在黑市拍卖会上,这人还替赵刚举过“九万源石“的木牌。

“说。“小刀的拇指碾过灰衣人的喉结,“赵刚给了你什么?“

“深渊...深渊商会的船票!“灰衣人突然尖叫,口水喷在小刀手背上,“他们说只要毁了船坞,就让我上'幽影号',去深渊海沟拿...拿神物!“他的眼球布满血丝,“赵刚说顾舟的合成术是邪术,早晚要把主岛拖进深渊——可、可我真没想杀人,就想......“

“闭嘴。“顾舟的声音像浸了冰水。

他盯着灰衣人颤抖的指尖,那里有半枚青铜戒指,戒面刻着腐烂的章鱼触须——和老渔夫残页里“深渊商会“的标记一模一样。

识海里的合成台突然剧烈震动,青铜方台上浮起两团光:一团是灰衣人的戒指,另一团是昨夜那枚共鸣信标。

“带下去,“他对小刀点头,“让老渔夫用'记忆草'审,我要知道赵刚和深渊商会接触的时间、地点,还有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小刀拖着灰衣人出去时,门帘又被海风掀开。

林娜的铜哨在掌心转了个圈,她望着港口方向,新造的“逐浪号“船帆正在暮色中扬起,像面染了霞光的战旗。“船是有了,“她突然说,“可八艘船各有各的船长,打起来时谁听谁的?

前天那黑雾里,要不是您的共鸣信标,三艘船差点撞成碎片。“

顾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逐浪““追风““破晓“的船名被漆工用金漆描在船首,海浪拍打着新刷的桐油,发出清亮的回响。

他摸了摸腰间的合成台,那里还留着今早合成“源质罗盘“时的余温——那是能让八艘船共享位置的宝贝。

“你说得对,“他转身时,暮色刚好漫进舱门,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等审完那疤脸,我们得定套规矩。“他顿了顿,想起识海里那道金色身影的叹息,“就叫...铁流军规。“

林娜的眼睛亮了。

李姐的算盘又响起来,这次是一串清脆的“噼啪“声——那是她算清账目的标志。

马龙已经冲出门去,炭笔在船板上画得更快了,嘴里念叨着“得给指挥船加个瞭望塔“。

而在更远的深海里,被黑雾笼罩过的那片海域,一串气泡正从海底缓缓升起。

某个沉睡的存在,似乎听见了“铁流“二字,闭合的独眼,又睁开了一条细缝。

林娜的铜哨声穿透晨雾时,顾舟正蹲在“逐浪号“船尾,用炭笔在桦树皮上勾画阵型图。

咸涩的风掀起他额前湿发,图纸边缘被吹得哗哗作响——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箭头与船型标记,正是他昨夜在合成台旁推演了三个时辰的“海狼阵“。

“顾盟主!“林娜的声音混着浪涛撞进耳鼓,她踩着湿滑的甲板跃上指挥台,古铜色手臂上的银腕环叮当作响,“八艘船已在风暴回廊入口列阵,马龙刚检查过源质罗盘,信号覆盖半径能撑到演习结束。“

顾舟的指尖在“海狼阵“最外围的轻帆舰标记上顿了顿。

三天前那幕撞船的混乱还在眼前晃——三艘船在黑雾里像没头的鲭鱼,要不是他紧急合成的共鸣信标,龙骨断裂的闷响早该掀翻整片海域。“让张浩带'疾风号'打前阵,“他把图纸卷进竹筒,“记住,轻帆舰的作用是诱敌,等主力舰'破晓号'的源质火炮充能完毕,立刻切'潮汐轮转阵'。“

林娜的瞳孔缩成狼眼般的竖线。

她接过竹筒时,指腹擦过顾舟掌心未褪的炭灰——那是他昨夜在合成台边反复计算阵眼时留下的。“明白,“她转身时,发间珍珠坠子闪过一道寒芒,“我这就去传信。“演习的号角在第三声浪涛里炸开。

顾舟扶着“逐浪号“的青铜瞭望镜,视线扫过海面:八艘船如八枚棋子,“破晓““破浪“两艘主力舰居中,五艘巡洋舰呈弧月状拱卫,最前端的“疾风号“正张满三角帆,像把淬了毒的匕首刺向模拟海盗的草靶群。

“左舷三十度!“张浩的嘶吼从传声筒里炸出来。

这个晒得黝黑的年轻水手正站在“疾风号“船首,左手攥着染血的缆绳(那是上周海妖袭击时留下的勋章),右手指向漂浮的草靶。

他腰间的源质罗盘突然亮起幽蓝光芒——那是顾舟今早刚合成的“战术共鸣器“,能让所有船长共享视野。

“转舵!“张浩的脚重重跺在甲板上,“疾风号“像条被抽了脊骨的鳗鱼,突然扭转船身,船尾铁锚掀起的浪花精准拍碎三个草靶。

这记漂亮的变向让“破晓号“上的炮手得了机会,源质火炮喷吐的蓝光瞬间覆盖整片模拟海盗区,草靶碎片混着海水炸成雨幕。

“好!“马龙的喝彩震得瞭望镜都在晃。

老造船师正扒着“逐浪号“的栏杆,灰白胡子上沾着木屑(他方才还在检查船板接口),“这转舵角度和火炮充能时间卡得——“他突然哽住,因为五艘巡洋舰竟在同一时刻调整了帆角,原本分散的船影如被无形的线牵引,眨眼间围成个漩涡状的“潮汐轮转阵“,将残余草靶彻底绞成碎末。

顾舟的喉结动了动。

识海里的合成台正发出轻鸣,青铜方台上浮着“海狼阵“与“实战数据“的光团——这是他根据现代海战理论与海域航行经验合成的战术体系。

当最后一片草靶沉入海底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原来将化学方程式的严谨,与海战的变数结合,真能催生出让老水手都咋舌的杀招。

“演习结束!“林娜的铜哨划破天际。

各船的欢呼声混着海浪涌来,张浩站在“疾风号“船首冲他挥手,腕上的银环是顾舟用合成失败的源质碎片打的——那是他答应给所有表现出色的水手的“战勋“。

但顾舟的注意力早被另一道身影勾走。

老渔夫佝偻的背影像片枯叶,正从“逐浪号“底舱钻出来,怀里抱着的残页在风里哗哗翻卷。

他布满老人斑的手死死攥着页角,指节白得像泡了海水的鱼骨:“小顾!

快来看这个!“

顾舟跳下指挥台时,靴跟差点绊到缆绳。

底舱的烛火被海风扑灭,老渔夫划亮火折子的手在抖,跳跃的火光里,残页上的纹路让顾舟的后颈瞬间起了鸡皮疙瘩——那是共鸣信标释放的源质波动图,与残页上“海王之眼“的记载严丝合缝。

“这是...千年的瞭望塔?“顾舟的声音发紧。

他想起昨夜合成台突然的震颤,想起灰衣人提到的“深渊海沟“,“您是说,我用共鸣信标激活了它?“

老渔夫的枯指划过残页边缘的焦痕:“当年诸神之战,海王用自己的眼睛铸了这塔,专门看深渊里的动静。“他浑浊的眼珠突然发亮,“可这塔沉在雾渊海沟三百年了,要不是你那信标释放的灾变序列波动...小顾,它醒了。“

顾舟的掌心沁出冷汗。

他摸向腰间的合成台,青铜方台的温度比往常高了几分——那是在提醒他,又有新的合成材料出现了。“我派先遣队去探查,“他迅速理清思路,“让小刀带最精干的水手,老规矩,源质炸弹和'避渊草'各带十份。“

老渔夫还想说什么,舱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顾舟反手按住短刃,却在看清来者时松了手——红衣女子立在舱门口,猩红斗篷被海风掀起,露出腰间那柄淬毒的细剑。

她的眉尾挑着,眼波却冷得像深冬的海:“顾先生好兴致,演习倒热闹。“

“幽影会的消息比海鸟还快。“顾舟退后半步,让烛光照亮两人之间的空隙。

他注意到她指尖缠着半枚蛇形纹章——和今早灰衣人身上的碎玉同出一源。

红衣女子的笑声像碎冰撞在船板上。

她贴近顾舟耳畔,发间的沉水香混着海风灌进他鼻腔:“您与'守门者'的接触,被我们在深渊的线人看到了。“她退后两步,指尖划过剑柄,“幽影会最恨异端,尤其是能撬动诸神遗迹的异端。“

顾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合成台里那道金色身影的铠甲纹路,想起老渔夫说的“海王之眼“,突然明白为何这几日总觉得有视线黏在背上。“多谢提醒,“他扯了扯嘴角,“我会...小心。“

红衣女子转身时,斗篷扫灭了最后一截烛芯。

黑暗里,顾舟听见她的脚步声消失在甲板上,接着是船锚落水的闷响——她连道别都懒得说,像条滑回深海的毒蛇。

夜色来得比往常快。

顾舟站在船首,望着远方海面泛起的黑雾(和三天前那片一模一样),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云层里有团模糊的影子正在移动,像只被惊醒的巨鸟,又像...某种沉睡了千年的存在,正垂下眼睛,将他的舰队,他的计划,乃至他本人,都锁进了猎杀名单。

“顾盟主!“张浩的喊声从船尾传来,“李姐说赵刚的商船队今早进了主岛港,黑鳍海盗团的旗子...好像也在其中。“

顾舟望着那团黑雾,摸向腰间的合成台。

青铜方台的嗡鸣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战鼓,像号角,更像某种不可逆转的齿轮,正咬着牙,碾过这片无尽海域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