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嫌猜山河南渡

第13章 我不会丢开你的

第13章我不会丢开你的

Chapter13

短暂的几分钟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要是能有面镜子,方秋白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比墙纸还白,但那种让他心惊肉跳、毫无安全感的恐惧随着短暂被身体器官屏蔽的感知如潮水般退散,雾蒙蒙地被风隔绝在耳外。

方秋白闭着眼,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想不了,被动地数着时间的流逝,在最后一次疾速俯冲转向平缓时慢慢睁开了眼。

嘈杂的人声、或者小孩的尖叫哭泣声,还有近在身边的江弘景的笑声和欢呼声,都随着恢复的感官一同袭来,包裹在他的身体和耳畔。

“太爽了!我还想再玩一次!”江弘景意犹未尽,一面顺着人流的方向往出口走,一面回头含情脉脉地望过山车。

他等了片刻,意识到方秋白一点也没回应他,疑惑地转回头看,发现自己弄丢了方秋白。

江弘景茫然地站在原地,不可抑止地心慌起来,四周张望试图寻找方秋白的身体,终于在被他忽略了三次的树下发现了戴回遮阳帽的方秋白。

方秋白一只手扶着树,弯腰时身体随着呼吸明显地伏动,江弘景连忙跑过去一看,才发现他面前的是一只无盖的大垃圾桶。方秋白脸上失了血色,另一只手按在胃部,嘴唇发白。

江弘景心里更慌了,止不住地担心和懊悔——他不应该叫方秋白陪他坐过山车的,也不该拿那些话激方秋白,他明明应该感觉到方秋白是怕的,可是他在意识到方秋白似乎有一些难以察觉的偶像包袱时,有意无意地好奇并付诸了要揭开掩饰的行动。

都是他的错。

他六神无主了两秒,很快转头冲向服务站,要了一杯温水,尽所能地放轻动作扶着方秋白的手臂,把水递到方秋白手里。

“秋白哥哥,你感觉怎么样啊?”江弘景小心翼翼地歪头看他,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我刚刚问了,那个姐姐说园区有医疗站,如果你走不了的话,可以拜托他们过来。”

方秋白摇了摇头,含了一口水漱了漱,就着弯腰的姿势缓了几分钟,终于将从胃里反流的火辣辣的烧灼感舒缓下去。他慢慢地直起身体来,脸色好了些,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窘状,刻意将语气放得很轻松,意图岔开话题:“还好早饭吃得早。”

江弘景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想扶着方秋白去椅子上坐,方秋白却从他臂弯里抽回了手,反倒在他肩上拍了拍安抚他:“我没事,这很正常,歇会儿就好了。你还要再玩一次吗?”

“不,我不玩了!”江弘景头摇的像拨浪鼓,心有余悸,脑袋蔫搭搭地垂下,像一株可怜的小野花,“秋白哥哥对不起……”

“哎,玩个项目而已,你有什么错。”方秋白感受到他的歉疚,原本梗在心口的尴尬悄无声息的被夏天的风吹散,心也软乎下来。方秋白揽过他的肩用力搂了搂,思索两秒,尝试地用这个年纪的男孩表达友情的方式撞了下他的肩膀,“过意不去的话,请我吃杯冰淇淋吧,正好清空了一下肠胃,大热天的,用冰来压一压。”

适当的要求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内疚,小野花得到原谅,又抖巴抖巴,眉飞色舞地精神起来了。

两人午饭在园区里吃了汉堡炸鸡,一上午过去,江弘景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在方秋白难以预料的时候买单,完全不给方秋白过问的机会,除了上午那杯冰淇淋气泡水,方秋白一分钱也没能花出去。

从激流勇进到星际碰碰车,从海盗船到丛林探险,两人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江弘景身上不知道是汗还是在漂流时弄上的水,方秋白补了两次防晒,两人也算是玩遍全园、酣畅淋漓了。

中途在阳光草坪休息时,江弘景还跑去和不相识的游客养的边牧玩飞盘。一个不把自己当狗,一个不把自己当人,一人一狗在某种程度上达成奇异的共识,玩得不亦乐乎。边牧听到呼唤声舍不得回主人身边,江弘景也眼巴巴地望着叫他走的方秋白,颇为不舍。

以至于方秋白无可奈何地过来以哥哥的名义和边牧的家长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下次有机会一起出来踏青,让江弘景和边牧玩。

眼看着手里的套票还剩下最后一个密探鬼屋,方秋白心无波澜,江弘景陷入沉默。

“秋白哥哥,”江弘景试探出声,“你玩得累不累呀?”

本以为自己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可没想到听到问话的方秋白似乎挑了挑眉,江弘景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还行,最后一个项目,你不想玩了吗?”方秋白仔细看了一眼套票上的说明,心下摸摸估量了一下如果进去,江弘景的大概恐惧程度,“实在害怕就算了。”

江弘景耳朵一竖,两只眼睛不服输地瞪起来,梗着脖子道:“白天没鬼,我才不怕,至少不会像秋白哥哥你上午一样,眼睛都睁不开。”

方秋白:“…………”

“走,跟我进屋。”方秋白的斯文好似忽然化作一股无形的动力加持,他不由分说地抓起江弘景的手腕,大步流星地走向鬼屋。

江弘景瞬间乖巧:“我的意思是,怕你玩累了,秋白哥哥。”

可惜方秋白充耳不闻,不容置喙地把他半拉半拖到了入口处。

江弘景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个如他语文老师口中所形容的,“君子”般的秋白哥哥,好像也并不总是温和良善的?

就比如现在。

江弘景摘下眼罩,转头就撞见在油绿的荧荧灯光下映照的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他猝不及防地大叫一声,仓促地往前跑,撞上方秋白的背,本能地抱住方秋白的手臂不撒手。

“那里有个人头!!!”江弘景把脸死死埋在方秋白肩膀处,抓着方秋白的手越来越紧。

“看到了,”方秋白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往前紧走几步稳住了身形,另一只手揉了揉耳朵,好笑道,“我差点被你嚷耳鸣了。你稍微松开点,别紧张,我不会丢开你的。”

“我没紧张!”江弘景不服,死鸭子嘴硬地硬着头皮擡起头,却还是没彻底放开方秋白的手,自以为隐蔽地揪住了方秋白的衣角。

“现在是白天,鬼屋是假鬼,不是真的。”江弘景字字铿锵,试图说服自己。

“嗯。”方秋白从不信这个,自然也没什么感觉,可有可无地应了江弘景一声。他仔细地观察了一圈房间的装潢,顺着昏暗灯光下脚印最多的那条路走进新的一扇门。

工作人员说过鬼屋里有npC,一路上习惯了音效的“鬼叫”,江弘景还是没能彻底放下心,他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这是个什么?”方秋白冷不丁地出了声,左手指了指镶嵌在墙面里的一面一人高的衣柜,柜门半掩着,隐隐约约地发着红色的光,引着游览者去打开。本着求知的精神,方秋白擡步走过去,伸手准备拉开衣柜门。

“不不不!”江弘景直觉地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下意识地拽住了方秋白的衣角,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秋白一意孤行,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他的秋白哥哥可能是故意的!

方秋白指尖微顿,食指一弯,勾住圆形把手,缓缓拉开——

“郎君~奴家等得好苦啊~”尖细的嗓音幽幽响起,柜门拉开时柜底应声亮起红光,那做成棺材样式的柜子深不见底,一位红唇咧至耳根、身着红色喜服女子睁开眼,她的眼尾淌下一道细长的血泪,忽地站起身,莲步轻挪,头上的珠翠轻响,眨眼间飘然袭至眼前。

方秋白岿然不动,注视着她精致的面容,眼神探究,只是在对方靠近自己时不动声色地后退拉开了社交距离。

但从江弘景的角度看起来就没这么唯美了,他只觉得是活贞子从柜子里飘了出来,一擡眼就看见对方在猩红灯光下伤痕斑驳的左脸。紧接着,不知从哪吹来一阵剧烈的风,扬起她的三千青丝,她的表情突变,怨怼、愤怒交织成狰狞,倾身时屋中音效震耳欲聋:“来陪我吧——!!!”

带着江弘景向后快速撤步时,方秋白忽地感到右肩一沉,他揉着被音波震得生疼的耳朵低头去看,江弘景动作格外眼熟地一个滑跪——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的作业还没写完呢!我我我、我还不想死!外面还有我的朋友等着我一起玩飞盘!别吸我阳气!要不然、要不然你少吸点?”

方秋白哭笑不得,一把拽住江弘景的后脖领子把他提溜起来,局促间冷静迅速地往四周一瞥,电光火石之间凭直觉做了选择,半拖半拽着江弘景退入幽深蓝光笼罩的圆圈内。

头顶的灯光随着女鬼尖利的嘶吼声一同颤动,方秋白捂着耳朵从中听出了浓重的悲怆和幽怨,他发自内心地佩服npC的敬业。

低头一看,江弘景连滚带爬地顺着他的右手抖抖索索站了起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方秋白语气悠悠,“怎么能随便跪呢。”

女鬼似乎意识到吓方秋白不起作用,果断地把目标转向了江弘景,猛地往江弘景面前一冲。

“但那是鬼啊啊啊啊啊!”话音未落,几乎脸贴脸的一张血泪鬼脸让江弘景快要灵魂出窍,当机立断地把脸埋在方秋白背上,至于房间里的背景音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开了,江弘景几乎是半挂在方秋白身上的。

两人的任务是要把女鬼送回棺材衣柜里尘封,江弘景紧贴着方秋白,嘴里一直念着不知又从哪学来的经咒,“阿弥陀佛”“妈咪妈咪轰”胡乱喊了一通。

衣柜重新合上时,两人都清晰地听到了从衣柜里传出来的一声没憋住的轻笑:“噗嗤。”

江弘景:“……”

可恶!被鬼嘲笑了!

方秋白怕再来一次真要把江弘景的三魂七魄都吓掉,于是有意避开了大半会触发npC互动的关卡,单线任务也没让江弘景去,还算顺利地通过。

出来时工作人员还送了两只阿飘的Q版钥匙扣。

江弘景捧着冰可乐,手抖如筛糠,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哈哈!是假的!我就说白天没有鬼!”

方秋白抿了抿嘴角,把笑意压了回去,当作没看到地开口:“时间不早了,想回家吃饭吗?”

江弘景缓过劲来,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亦步亦趋跟着方秋白去坐车,一杯可乐喝完,他又恢复精力,像只喜鹊贴在方秋白身边,叽叽喳喳地复盘这一天的欢乐时光。

“我只是配合一下工作人员,”江弘景信誓旦旦道,“实际上我知道白天就是没鬼的。但是秋白哥哥,你是不是怕坐过山车呀?”

方秋白脸上的笑意未散,但有些不自然地转头看向窗外,没有应他。

“好吧。其实我还是有一点点怕的,扮鬼的工作人员太像了!”江弘景倾过身体,几乎要半压在方秋白身上,探头去看他的脸,声音压得很轻,有些赧然但又坦率地同方秋白耳语:“还好有秋白哥哥陪着我!”

方秋白微微侧脸,四目相对之际又一次看到江弘景眼里的澄澈星海。

他忍不住捏了捏江弘景的脸,声音很轻:“也谢谢你陪我坐过山车。”

江弘景笑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