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9章 例外
◇第29章例外
Chapter29
午休结束的校内铃声响起时,江弘景匆匆和方秋白在楼下岔路口道别,一路小跑回教室。
不想走大门和其他学生一起挤,江弘景抄小路从后门爬上楼,经过班主任办公室时意外听见争吵声,其中似乎还有他很熟悉的班主任黄老师的声音。
蠢蠢欲动的求知欲阻碍了江弘景前行的脚步,他鬼鬼祟祟地放慢速度,假装路过地听了一耳朵,隐约听出来这争吵声似乎是刘军和父母的。
印象中,从初一开始,每一次家长会,刘军的父母都没有出面,来的似乎是他妈妈的助理,江弘景听到过他喊“阿姨”。
但这回,他听到刘军之前声音离那股阴鸷傲慢的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让江弘景意想不到的愤怒:
“我怎么了?我有什么错?你们平时见不到人,现在倒是上赶着替学校来教育我,你们有什么资格?!”
“我们花钱让你来这里读书,不是让你跟着校外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的!你自己看看你看的好事!要是今天我们不来管你,你就跟那些混子一样进拘留所了!”
“他们是混子?那你们是什么?你们连混子都不如!要是没有他们,我被别人欺负死你们也不会出现,还轮得到你们现在这样假模假样来教育我?”
“刘军!怎么说话呢,别和爸爸妈妈吵,冷静一点——家长也冷静一下,这件事呢年级是希望……”
“这个破学校是我想来的吗?!不是你们逼着我来的吗?!我早就不想读了!有本事就送我回我爷奶那去!你们爱管就自己再生一个管,我不稀罕你们管。是,是我叫他们来打江弘景的,那又怎么样?我就看他不顺眼,你们不把我转回去,信不信我只要在这一天,我就迟早有一天叫人来弄死他——”
他的吼声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扼止,屋子里轰然陷入一片死寂。
虽然这人在办公室里还叫嚣着要弄死自己,但江弘景忽然觉得刘军还怪可怜的,眼看着走廊上的人逐渐多起来,他没有再听下去,溜回教室。
他转身去找后桌要课堂笔记,发现李磊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位置上整理卷子。
察觉到江弘景的视线,李磊一擡眼,目光冷得像是腊月里的霜,江弘景莫名后脖子一凉,还想再瞧个仔细时,李磊已经低下头。
下午放学的时间姜篱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后赶来,江弘景也被叫去办公室,办公室里是刘军和李磊的父母,两家家长见到姜篱便主动地上前替自家孩子道歉,又表示愿意积极赔偿,想获取姜篱的谅解。
姜篱在得知江弘景差点被人找校外的小混混打就憋着一肚子气,风风火火冲来学校,但也按捺着脾气没有发作。
她冷着脸推回两方家长伸来的手,连握都没握一下,看向班主任,客气笑道:“还是先麻烦黄老师跟我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姜篱听完,江弘景往她跟前凑,在她耳边用悄悄话的音量说:“我没事,但是秋白哥哥受伤了!”
姜篱眉毛一竖就要追问班主任,被江弘景拽住了胳膊:“秋白哥哥说不想让方阿姨他们知道,怕他们担心。”
“实在不好意思,”两家父母再次道歉,“孩子犯的错我们不替他开脱,也愿意接受处分,该怎么赔偿您说。”
姜篱皱着眉,轻轻拍了拍江弘景的肩膀,示意他向前半步:“是我儿子被欺负,应该收到道歉的不是我,而是他。”
李磊的父母忙不叠地扯着自家孩子推出来,语言强势地催促着。李磊额角青筋一跳,擡眼应冷地一瞥江弘景,下一秒垂下脸,顺从地弯腰说“对不起”。但刘军没在办公室,父母尴尬地用眼神交流一番,替自家儿子向江弘景道歉。
学校的处理结果已经下达,两个学生家长的态度诚恳,江弘景没受伤,也不好继续追究,班主任好声好气地又跟姜篱谈了二十分钟,保证之后会加强班级管理,让姜篱安心云云,姜篱知道班主任也不容易,最后表示理解。
距离晚自习开始还剩下半个小时,江弘景不停去看手表,几乎是推着姜篱走出教学楼,迫不及待地要拔腿往高中部的方向跑了,嘴巴上还催促着:“妈妈,你回去吧!我要去吃饭了!”
“你急着往哪儿跑呢?”姜篱纳闷,“你们黄老师都说了,今天晚自习你去不去都行,可以让你回家休息一晚上。”
“我要去和秋白哥哥吃饭!”江弘景急得上蹿下跳,“哎呀妈妈你快回家休息吧!要不,我的饭卡给你,你去我们食堂吃?”
姜篱想起来方家安排了阿姨每天做晚饭送来学校,连带江弘景的那份也一起,好笑道:“没良心的,我说你怎么快初三了学习压力越来越大,还长得越来越壮,别人都抱怨学校食堂不好吃,你倒好,自己给自己找了小灶。”
江弘景不好意思但又得意地嘿嘿一笑:“刘阿姨做饭可香了,我一顿可以吃三碗!”
姜篱笑着往他脑袋上一敲:“行了,去吧去吧,不拦你。记得谢谢人家秋白,要不是他,你也不能全须全尾在这跟我贫嘴了。等过年,我们请他们一家来吃个饭,谢谢方阿姨和邵叔叔这么照顾你。”
她话音未落,江弘景已经冲出了五米开外,一边跑一边回头朝她抛来一个飞吻,笑嘻嘻地喊:“知——道——啦——”
刘军没有再回教室。晚自习的放学铃声响起,从前在家长会出现过的助理来了教室,她礼貌地找靠门的同学问出刘军的位置,很快就将他所有东西像清理垃圾一样全部扔进纸箱,然后抱着那只纸箱离开,离去的身影匆匆而缥缈得如她来时那样。
原本散乱堆放着卷子、课本和大把黑笔的桌子被一扫而空,被推到了教室角落搁置杂物,意外插曲都如这张桌子被清空,一切回归寻常。
不过也有一丝不寻常的苗头冒出来——据江弘景的观察,两个被英语老师也打趣的英语课代表似乎彻底闹掰了,文萍心甚至都不乐意和邓浩同时抱作业去办公室。不仅如此,文萍心往高中部食堂跑的频率也在不知不觉中增加,江弘景好几次瞧见她和张静格一起往食堂二楼走,张静格脸上的笑容也比原来多了些。
江弘景殷勤地打开保温桶,将里面的菜放上桌面,熟练地将筷子双手奉给方秋白,捏着嗓子学电视剧里的太监学得惟妙惟肖:“秋白哥哥,请~~”
偏偏他这还在变声期的嗓子已经逐渐脱掉了鸭嗓般的沙哑,变得明朗而有厚度起来,惹得方圆三桌的人好奇地偏头看过来。
方秋白无奈得直叹气,撑在额头前的手指偏了个角度,挡了挡脸,压着嗓子催促江弘景:“行了行了别演了,快点吃饭!”
江弘景还就爱看一向沉稳又有疏离感的方秋白这副窘迫的模样,故意冲方秋白挤眉弄眼,愣是把方秋白气笑了。
他坐下时余光瞟见一抹熟悉身影,等那几个人影走远,咬着筷子悄声问方秋白:“秋白哥哥,为什么你的那个同桌最近没来一起吃饭啦?”
“你想跟他一起吃饭?”方秋白撩眼瞥来。
“不不不!”江弘景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我是好奇嘛。上周之前,他还每天都跟你一起来的,最近就好像没怎么见到他了——他是不是因为你一直没答应给他做小弟,所以生气啦?”
方秋白被他的脑回路逗乐了,再次强调:“我最后跟你说一遍,他没想跟我称兄道弟。我跟他算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以前初中的时候就认识,我俩解题思路和方法挺互补的,所以经常会一起讨论题目。”
不过连江弘景都察觉到了怪异,方秋白就更清晰地感受到辰琏这学期的微妙变化——起初是和他聊天的话题范围由题目扩展到了生活日常,偶尔在周末邀请方秋白去当天开设的某个艺术展,不经意地追问他的喜好。
这样的社交活动其实很正常,何况辰琏算是方秋白为数不多的朋友,方秋白没有一直拒绝的理由。
但对于方秋白来说:如果不是提前确定的某个活动,出门进入到大众视野,就意味着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准备随时会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的可能。于是,这成了会不断消耗能量、让方秋白感到疲惫的活动。
一旦进入到这种状态,方秋白对于他人的询问就会异常敏感,辰琏的问话也被他笑着不露声色地挡回去几次。
到后来,辰琏察觉到他的不适,很快减少了这种邀约,换作在下课铃声响起时不经意的提议:“听他们说三楼在装修,但教师用餐窗口还开着,去看看?”
方秋白猜想这或许是因为在辰琏眼里,他俩的“好友”程度越来越深,也就没拒绝这对于自己而言其实显得进程过快的友谊互动邀请。
甚至方秋白很快就意识到了辰琏在有意无意地将他的注意力从江弘景身上迁走,而这种“注意力争夺”总是处于一个极其微妙的度中,既能不露声色地掩住江弘景的存在,又不至于明显到让两人提出异常之处,也不会让方秋白感到不舒服。
总不能说自己和江弘景一起吃饭的时候不想别的人在旁边吧?这也显得太专横了。
直到上周末,辰琏找他借教材,说是要看着他的课堂笔记查漏补缺。
方秋白眼睛还盯着物理卷子,手指已经精准地摸到桌兜里的书,随手递给辰琏,好心提醒:“有两篇文言文的注解翻译我上课的时候也漏掉了,用便利贴补上的,不知道有没有掉,你要是看见跟我说一下。”
方秋白等了十秒钟也没听到辰琏的回应,疑惑地转脸看过去,却直直撞入辰琏的注视中。他的双眼中似乎凝着一抹极深的情绪,方秋白还没看明白,辰琏已经垂下睫毛,低低应了声:“好。”
晚自习后,辰琏忽然换了位置。
彼时他作为班主任安排的副班长,正在向课代表统计班级里交作业的情况、确认张静格的作业没有被人故意漏掉或抽走,又帮两个课代表抱作业去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同桌摆放的物件都换了模样,辰琏也已经离开。
方秋白有些纳闷,第二天到教室时发现辰琏坐在教室门口的位置,却还照常对他笑笑打招呼,似乎只是突发奇想换了个位置,而不是刻意与他疏离。
“好吧好吧,”江弘景听完方秋白的解释,撇了撇嘴角,“真奇怪呀。”
——很奇怪吗?
方秋白倒被他的一句无心感叹弄出几分困惑。
尽管这发生的一切是有些莫名,但方秋白却可以理解辰琏。就像当年他在初中时,也主动断绝了一切在他看来是无效的深度社交,甚至在暑假一心泡在跆拳道馆里时还果断地婉拒了辰琏的邀约。
君子之交淡如水是方秋白最熟悉也最舒适的朋友关系。
所以他不会追问辰琏换座的原因,也不会刻意避开和辰琏的日常接触,心照不宣地给彼此留有余地。
他的注意力没再为辰琏的异常而停留。
至于江弘景——
这小子竹筷与手指并用,啃鸭脖忙得不可开交,辣得直倒抽凉气也不放弃,在接收到方秋白的目光时,还能抽空冲他呲出大白牙直乐,狡黠地眨眼说:“秋白哥哥,我们来比赛!我要是比你吃得快,那几套卷子我就不做了,怎么样?”
方秋白忍不住笑骂他一句“有病”,警告他“你吃撑了我才不管你”,却不禁想起从认识江弘景以来发生的种种。
江弘景无厘头的“聒噪”和过分的活力在他眼里都像是春夏里欣欣向阳的野草,每一次摇曳都跃动着艳阳的熠熠光彩,蓬勃而富有热烈生机,却又不会炽热得让他厌烦,连方秋白自己心里也生出几分不可思议。
——只有江弘景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