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2 火灾
次日,刘美芳领着张伟平过来诚诚恳恳道了歉。
一改之前气势汹汹的模样，刘美芳这次言语十分恳切，握着尹漫的双手一个劲地赔不是,丝毫找不出之前在街道口的霸道作风。
自作聪明的刘美芳还特意请了几位街坊邻居来帮腔。
众人发挥老好人的性格，两边都劝劝，尹漫没理会，只转向程林,让他自己处理。
经过昨天深入的谈话，程林对尹漫的心思再明白不过。
他没有深究，接下刘美芳递还回来的一分不少的215块8毛钱,从中抽出20块，塞到刘美芳手上，“这是一点医药费。”
刘美芳一时没想到程林还愿意付医药费,老脸蹭地一下红了,转身朝张伟平使眼色，“快给人家赔个不是。”
张伟平也是郁闷。
明明自己受伤最深,还得被摁头道歉。
真憋屈。
“对不起。”
程林没怎么看他,“行吧,我接受你道歉，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希望这次你能吸取一下教训。”
这事就这么揭过了。
等人一走,程林将手中的钱递给尹漫,迟疑道：“我刚才自作主张赔了医药费……”
“没事。”尹漫接过话茬,夸奖道：“你做得很好。”
她将剩下的钱推还给程林，“这钱你自己收着吧，出去跑了一趟，挨了一回打,总得有点回报。”
程林一愣。
他手上握着将近两百块的钱，尹漫要全部给他？
“这太多了。”他不太想接受。
尹漫笑起来，“这世上哪有人嫌自己钱多啊，你就自己收着吧，就当是过年的压岁钱。”
程林没再推辞，他把手心里的钱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转眼几天一晃而过，大年三十那天，程林脸上的淤青还没消。
一大早，尹漫起床先生起炉子，煮了一锅水，熬了一锅鸡蛋。
她从中掏出一颗热乎乎的鸡蛋，轻轻剥了壳，保留着里面一层白膜，递给程林，“你拿着往额头上滚一滚，滚凉了剥了外面那层白膜，直接吃掉。”
就这样，程林一大早吃了五个鸡蛋。
等到尹漫将三盘菜炒好，他肚子有些饱，已经不太能吃得下。
虽然是过年，尹漫没有大操大办，她蒸了一条鱼，炒了一盘肉，顿了一只鸡。
以前父亲尚在时，尹漫也是这样简简单单地过新年。
新年对于她而言没有太大的仪式感，别人家乐意操办得红红火火，她只求简单一点。
“这叫三阳t开泰。”
尹漫给摆在木桌上的三盘菜定了一个吉祥的名头，抽出碗筷递给程林，两人就这样在小小的一番空间中吃过新年第一餐。
正吃着的时候，王香华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过来。
她站在杂货铺门口往里面一望，一眼就瞧见里面两人坐在狭窄的杂货铺中，凑在小木桌前吃饭，而木桌上仅仅摆了三道菜。
啧啧，这好歹是大过年的，看起来怎么这么冷清哟。
王香华看不过眼，走进去直接邀请：“小尹啊，你晚上别忙活了，带上程林去我家里一起吃年夜饭哈。”
尹漫正要接话，王香华不给她发言的机会，“我家里正卤东西，酱油不够用，你给我拿瓶酱油呗。”
尹漫一听，赶紧起身去拿酱油。
将酱油递给王香华后，尹漫聊起刚才中断的话题：“多谢大姐好意，我和程林就不过去了，咱俩自己在这里吃挺好的。”
王香华拿着酱油也不吭声。
她付过钱，走到尹漫做饭的地方一瞧，眉头直皱。
就这么个小地方，哪方便做大餐啊。
这两人平时马马虎虎就算了，过年都要这么糊弄过去，真是的。
王香华瞥见墙上挂着的一串猪肉，伸手薅下来，提着立即跑出杂货铺。
一连跑出去好几米远，她才回过头喊话：“我把你肉拿走了，我看你拿什么做菜！我今晚就把这肉卤了做卤肉，反正你要是不来我家里，这串肉就便宜我们。”
尹漫站在杂货铺门口看着王香华拎着一串肉飞快跑远，简直哭笑不得。
哪有人用这种方法来邀请人的。
她回头看向正扒拉米饭的程林，“咱们年夜饭怎么办？”
家里就备了这么一串猪肉，这会儿菜市场闭市，连买都没地方买。
程林放下碗筷，无奈摊摊手，“那看样子咱们只能去蹭吃蹭喝了，毕竟那一串猪肉蛮多的，好几斤呢。”
尹漫笑起来，走到程林对面坐下，又拿起碗筷，不经意地问：“你和章小明是同学，看样子你应该还挺喜欢他的吧？”
程林看起来可不像是个没分寸的人。
能让他同意去蹭饭，估计这里面多多少少有章小明一份功劳。
程林望她一眼，“那你呢？你应该也挺喜欢王阿姨的吧？”
“我的确不讨厌。”尹漫如实交代，“不然我也不会和人家合作是不是？”
程林若有所思，埋着脑袋没有接话。
两人吃完饭，尹漫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精致的包装盒子，递给程林。
“原本前两天就想送给你的，到今天才有机会拿出来，你拆开看看，这是你的新年礼物。”
收到礼物的程林首先冒出来的情绪并不是喜悦。
他有点局促，两只手并没有急着去接礼物，反而不自在地摩搓着，“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他完全没料到尹漫会给他送礼，他以为尹漫是那种务实的人，不会弄这些仪式感。
尹漫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孩对特意给他准备的礼物仿佛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她把礼物往凳子上随手一放，“别太在意，这礼物也不是特意为你准备，是我前些天帮了鼎业超市一个主管的忙，她想送点东西给我，就从超市里随手带了件东西过来。”
“我想着反正是别人送来的人情，不要白不要是不是？我一问是遥控汽车玩具，心想给你也还不错，就留下了。”
程林这才慢慢接过去。
拆开一看，里面果真是一个遥控汽车的玩具。
他从前见有钱人家的小孩玩过。
那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东西，至少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除了尹漫自己叮嘱，哪有人会特意给她送这样的礼物，她真是说谎也一点不脸红。
“那个主管还挺慷慨。”程林盯着遥控玩具悠悠地说。
“那是相当慷慨。”想起孙艳当初拿出来的那叠红包，尹漫忍不住感慨。
孙艳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她帮了忙，起码人家还念她的好。
程林听在心里，已经小心翼翼把玩具取出来，他端着玩具打算出去，站在杂货铺门口突然停了脚步，回过头问尹漫：“我可以分享给别人玩吗？”
这个“别人”大概率指的是章小明吧，尹漫笑笑，“当然可以，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了，你想怎么处理都行。”
程林没接话，捧着玩具汽车离开了。
从背影中完全看不出这人的情绪，只加快的步伐透露出内心一点小雀跃。
新年收到礼物的小朋友不只程林一人，被尹念春接走的余三儿也收到一份超级大礼物。
余三儿跟着尹念春住了几天，这几天尹念春对他有求必应，让他整个人都有点飘乎乎的。
他想要什么零食，尹念春给他买，他要什么衣服，尹念春也给他买，他甚至没开口，尹念春就给他买了一堆玩具。
太好了，尹念春对他太好了，简直比当初他亲爸亲妈都还好。
只是这样的好里面，总让他觉得有一丝奉承的意味。
没错，他觉得尹念春在讨好他。
可他心里又很纳闷，自己什么都没有，一个刚从福利院里出来的孩子，有什么值得被尹念春讨好的呢？
他这几天在被关爱包围的日子里，过得倒也不踏实。
总觉得身边的一切像一个巨大的虚幻的泡泡，说不定哪天被戳破，他依旧要回到四面漏风的福利院，和那群熟悉的小伙伴一起抢零食。
这份虚幻的感觉如影随形，在今天收到尹念春的新年礼物时达到高峰。
尹念春送了他一只手表。
很高档的手表。
价格起码四位数。
余三儿不敢戴，他怕磕着碰着，把这么名贵的手表弄坏了，他赔不起。
尹念春却亲手为他戴上，“我今天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咱们等下去他家里吃饭，你戴着吧，等会儿也重新换上一套衣服。”
余三儿明白了，这是要去见重要人物。
他没再拒绝，任由尹念春给他换了一套小西装，穿得人模人样，甚至连头发都打了发胶，全都向后梳，照镜子的时候都差点认不出自己。
到底要去见什么样的人啊，至于这么隆重么？
等车子在半山别墅停下的时候，余三儿透过车窗看了一眼面前漆金的壮阔大铁门，他终于明白自己这身没白打扮。
尹念春引着她进了大宅子。
大宅子的管家热情欢迎他们。
那一瞬间，余三儿觉得自己好像处在电视机里面。
他看到一个西装革履、气质出众的大哥哥从厅堂里走出来，面带微笑地与他问好。
原本想回应的他一时找不到词语，直接愣在原地。
一旁的尹念春看到他的反应，笑着对林宇绅解释：“孩子第一次过来，可能不熟悉，你别笑话。”
林宇绅温柔地笑着，请两人进去。
入坐之后，管家捧了两杯茶过来，林宇绅问话：“都准备好了吗？”
“先生，都准备好了，您吩咐一声，马上可以开宴。”管家回复。“嗯。”林宇绅挥手让管家退下。
他将目光转向尹念春旁边的小男孩，“这就是你之前提过的收留的男孩？”
“对。”尹念春之前给林宇绅提过一嘴。
她觉得以后既然迟早要和林宇绅生活在一起，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的。
林宇绅邀请她今天过来一起吃饭，她想着也不能把小孩自己一个人扔在家里，让他独自过年。既然以后迟早要认识，那不如趁着过年这么热闹的日子，介绍两人先认识一下。
“他叫余森，今年十三岁，在读初一，之前一直生活在福利院，父母过世得早，家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尹念春介绍一大串，林宇绅听到第一句就皱了眉。
余森？
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以后会是尹漫的劲敌。
当然，以现在的趋势发展下去，他以后应该是尹念春的劲敌。
这年纪轻轻的后辈以后会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物，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
“心狠手辣”的后辈此时瞄着桌上水果盘中黄灿灿的香蕉，直咽口水。
林宇绅：“……”
林宇绅伸手递过去一根香蕉，对面的小男孩受宠若惊地缩了一下，碍于做客的矜持，一时没敢接。
旁边的尹念春搭话：“你接着吧，这是你林哥哥给你的。”
男孩这才接过香蕉，飞快剥了皮，捧着香蕉啃。
看他猴急的贪吃模样，林宇绅一时晃了神。
大概只是同名的人吧。t
这么单纯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之后的余森呢。
林宇绅没再把目光浪费在男孩身上，他看向尹念春，询问：“你护照办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年后能稳妥，这多亏了王诚来回跑动。”尹念春不忘给王诚说好话。
林宇绅点点头，“那就好。”
“这几天在忙些什么？”大厅里空旷得很，林宇绅无聊着找话题。
尹念春看了一眼埋头吃香蕉的余三儿，“忙着他的事啊，我之前不知道我爸以前还坚持给福利院送衣服呢，要不是尹漫过来……”
不小心提到尹漫的名字，尹念春及时住了嘴。
她和林宇绅之间有个不成文的默契，不到万不得已，两人不会轻易提起尹漫的名字。
这仿佛是一个忌讳，在新年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不经意提起，更像是犯了某种禁忌。
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连一旁啃香蕉的声音都小了些。
“你们……认识尹姐姐？”突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余三儿捧着香蕉，眨也不眨地望向面前的两个大人。
尹念春一惊，下意识反问：“你认识尹漫？”
面对四道惊愕的目光，余三儿有种做错事被抓包的紧张感。
他心里一怯，声音弱了不少：“尹姐姐每年都来福利院给我们送衣服啊。”
是了，是了，尹漫每年都去送衣服，她怎么会忘了这一茬呢！
尹念春心里惊涛骇浪。
那这次把余森带过来，简直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顾不得林宇绅在场，尹念春板起脸来告诫：“今天来这里的事情，你遇到了什么人，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那位尹姐姐，能答应我吗？”
余三儿觉得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捧着香蕉往椅子里面一缩，不停点头，“好，我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被余三儿这么一提，林宇绅脸色也不太好看，明显没了谈话的意愿，只捏着茶杯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气氛格外沉默。
尹念春心里后悔死了。
早知道她今天就不带余森出门了，好好和林宇绅过新年不好吗？
还有，尹漫竟然和余森认识，那余森之前有没有和尹漫透露什么？
可她之前和林宇绅接触的时候都是背着余森的，余森应该不知道吧？
尹念春心里始终不踏实，她决定等下派邱云帆去杂货铺里套套尹漫的口风。
另一边的尹漫不知道自己无形中破坏了一场聚会，她正拎着两只鱼，准备去找王香华。
既然决定蹭年夜饭，一串肉不太够，反正这鱼放在家里也是白放，不如拎去给王香华做两道菜。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检查一下煤炉子，看着里面煤炭快熄了，便没用冷水浇灭，直接提着两条鱼去了章家。
王香华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左盼右盼没瞧见尹漫过来，正要派章小明和程林过去请人，一眨眼，尹漫就拎着两条鱼出现在门口。
“哎哟我的老天，我顺了你一串肉还不够，你还要搭两条鱼进来啊？”
尹漫笑着往厨房走，“既然都来蹭饭了，干脆拿过来一起做了算了。”
“那行，那咱们今天做一道满汉全席！”王香华也兴冲冲往厨房里去。
厨房里不一会儿便传来硁硁锵锵的声音，传到房间里，章小明忍不住过去直接把门关了。
他正和程林看电影呢！
关门时隐约听到从厨房传来尹漫和自家老妈的说笑声，章小明捧着手上的玩具汽车，忍不住问：“程林，小尹姐姐怎么对你这么好啊？连这么贵的玩具都给你买？”
“她说是别人送的。”程林一眨不眨盯着电视。
章小明一脸震惊，“怎么可能，谁会送这么贵的玩具啊？”
看着章小明满脸惊讶的表情，程林忍不住轻笑。
连章小明都不相信的事情，尹漫怎么会以为他会相信呢？
没得到回复的章小明忍不住又问：“程林，我问你个问题哈，小尹姐姐有没有给你压岁钱啊？”
“给了。”
章小明两只耳朵立即竖起来，“多少？”
程林：“快两百。”
“什么！”章小明完全没了看电影的兴致，他整个人被打击得三魂丢了七魄。
人家的压岁钱有两百岁，他妈连二十块钱都扣扣索索，有没有搞错啊！
“真的？你没骗我吧？你是不是在说大话？”
章小明不信，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直到程林直接把钱掏出来怼到他面前。
章小明崩溃了。
他趴在床上左右扭捏，装腔作势地嚎啕大哭，“天呐，你怎么这么多压岁钱，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发泄一阵后，他一本正经地走到程林面前，严肃地问：“要不咱俩换换吧？我去杂货铺，你在这里给我妈当儿子。”
程林扯起嘴角，无情又坚决地吐出两个字：“不换。”
“好程林，程林好，你就答应我吧，我也想要两百块的压岁钱啊！”章小明扑过来拉着程林的胳膊使劲摇晃。
程林斜眼看他，“你妈不给你压岁钱？”
“给我，十块钱，顶了天了。”章小明瘪着嘴说。
程林又问：“那你小叔叔呢，不给你压岁钱？”
“给啊，也是顶多十块钱，不能再多了。”章小明也是很郁闷，明明他小叔叔平时也不小气，对他很大方，怎么压岁钱就只有十块呢？
以前他觉得十块钱也挺多的了，可今天知道程林压岁钱有将近两百块，他心里立马不淡定了。
小尹姐姐怎么这么大方啊！
他也想有！
章小明又开始摇晃程林的胳膊，“好嘛，好嘛，你就答应我嘛，跟我换换好不好？”
两人黏黏糊糊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厨房中的王香华听到动静，忍不住支了支尹漫的胳膊，“你瞧，这两小孩玩得还挺好。”
“是啊。”尹漫之前以为程林没什么朋友，不过现在看来，章小明应该是他唯一的朋友了吧，看来来章家吃年夜饭是个不错的选择。
外面不知是谁家提早点了烟花，灿烂的五光十色的烟火伴着美味佳肴的香气四散开来。
家家亮起灯，浓浓的炊烟弥漫在路灯下，伴随从屋子里传出的小孩嬉闹声，烘起整个城市的新春暖意。
在这一派祥和的景象中，邱云帆蹲在杂货铺前，看着关了门的杂货铺，心情十分烦躁。
忍不住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
怎么回事，尹漫过年都不在杂货铺里？
那她去哪里了？
尹念春给他派任务，让他过来探探尹漫的口风，结果他吃了闭门羹，白跑一回。
白跑就白跑吧，那他手中的半斤腊肉还要重新提回去？
这是尹念春叮嘱他，让他别空手过去，买点礼物，最后她会报销。
他想来想去，就算报销也舍不得花钱给尹漫送礼，干脆从他老妈晒着的腊肉上割了半斤。
既然提都提来了，再提回去也麻烦。
再说了，他还准备找尹念春多报销一点，怕以后尹念春核实，总不能一点东西也不能给尹漫留下。
邱云帆抽了半支烟，站在冷风中想了想，算了，这半斤腊肉就便宜尹漫了吧。
他推开杂货铺的小窗，慢慢把腊肉塞进去。
腊肉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邱云帆收回手的时候，发觉手上夹着的烟也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他没在意。
反正礼物送了，人没碰到，不是他的问题，他可以回去交差了。
邱云帆拍拍屁股走人。
他不知道的是，那半截落下去的烟头正巧落在一堆纸箱上。
纸箱接触燃着的烟头，慢慢星火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