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9 捉贼捉赃
尹漫沉默。
“你放心好了,我讹谁也不会讹你。”
她抢过药，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捧着药就要跳下车。
章琛瞥见她的动作,极轻地眨了一下眼，“有个消息，你要不要听？”
“说。”尹漫一只脚已经伸到车外。
“关于服装厂。”章琛补充。
听到这里，尹漫将伸出去的腿收回来,端正坐好，“服装厂怎么了？”
现在姐姐虽然不再是她姐姐，但服装厂还是那个服装厂,那是她父亲的心血，有关服装厂的消息她不想错过。
章琛没卖关子：“江德凯那帮老员工从服装厂离开了。”
尹漫面露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确切地说,是他回去给老陈传消息的时候。
“怎么这么突然？为什么离开？厂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尹漫一连串的问题都是向着章琛的,章琛没法为她解答，他不是服装厂的内部员工,其中内情他并不知晓。
两人只得大眼瞪小眼。
尹漫收回视线,斟酌着开口：“你现在有没有时间,能不能……”
“送我回去一趟”几个字还没说出口，章琛已经心领神会地发动车子。
无需多言,他一路将卡车开往江德凯的住所。
突然一辆大卡车光顾寒舍,正在吃晚餐的江德凯面露疑惑,放下筷子起身相迎,才发觉来人是尹漫。
尹漫是单独进去的，章琛留在车上，只在江德凯过来查看的时候简单打了一声招呼。
江德凯见到尹漫的一瞬间，立即明白她的来意。
“吃饭没有,家里正用餐，要不要给你添双筷子？”
尹漫赧然，没想到正赶上饭点，不凑巧扫了人家吃饭的兴致，面对江德凯热情的邀请，尹漫连连拒绝，“不了，江叔，我过来只想问点事情，不知道江叔你现在方不方便？”
江德凯早已将碗筷放到一边，“行，咱们去房间里聊。”
将人邀到房间，给尹漫搬了一张椅子后，江德凯又倒上一杯热茶，“你别开口，让我先猜猜，是不是听到风声了才过来的？”
“是！”尹漫接过热茶，眨也不眨地望向江德凯，“江叔，你怎么突然要从服装厂离开？”
江德凯在服装厂算是元老级别的人物，他一离开，势必也带着一批和他出生入死的员工离开。
这无异于釜底抽薪。
服装厂就靠这帮骨干撑着，这一走，不是大厦将倾？
“江叔，是不是厂里发生了什么？”
不然以江德凯对服装厂投进的心血，他不可能下这么大的决心离开。
江德凯长长叹了一口气，“唉，你不知道，今天厂里安排进来一个新人，一点经验都没有的新人，一进来居然被安排到生产组长的职位。”
“有这样的事情？”尹漫也奇怪，“没经验的人怎么会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人事用人不规范吧？”
江德凯面露无奈，“这人是你舅舅安排进来的。”
尹漫一听，很快反应过来，“这人是邱云帆？”
“是，就是你表哥！屁都不会的人做领导，你说可笑不可笑？”江德凯很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
“所以，你瞧见没，照这样下去，服装厂迟早要完蛋，我早走晚走没什么区别，早点离开还能早点找另一份出路。”
江德凯话中满满的无奈，落到尹漫耳中，有种无能为力的愧疚。
若她还在服装厂，多少能出点力，现在服装厂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就算想帮忙也使不上劲。
以t前邱兆华老早就想着把邱云帆安排进服装厂，她父亲了解邱云帆的性子，知道他不想受约束，是个没法规规矩矩做事的人，于是将杂货铺交给了他。
事实证明，邱云帆的确是个没什么才能的人。
这次突然被安排进服装厂做生产组长，估计也只是挂个名头领工资福利，实事不会交给他。
尹漫迟疑着开口：“江叔，服装厂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您的心血，您真要这么放弃？我看邱云帆什么也不会，估计是挂名而已，你为了这个要离开，太不划算了啊。”
“挂名才更恶心呢！”
江德凯呸了一声，“我们这帮人辛辛苦苦拼死拼活，难道是为了给这种人创造白白领福利待遇的机会？一个厂子不用有能力的人，让这种事情大行其道，就是衰落的开始！”
“你父亲在时，安排你姑姑和你舅舅进来的时候咱们就起了争执，虽说我嘴巴上一直对你舅舅和你姑姑不满意，但她们多少还是能做点事情，但这位邱云帆，不学无术，什么都不会，躺在咱们的功劳簿上吃老本，你让那些兢兢业业的员工们怎么看？”
尹漫无言以对，江德凯的话不无道理。
“况且我早就想离开了，当时你姑姑尹梅兰泼了我们一身粪，你姐姐就这么安静的站在一旁，那个时候我就死了心，现在才走，不过是留点准备时间而已。”
想起之前的事，江德凯心里仍有怨愤。
活了大半辈子，不知道遇过多少事，吃过多少苦，却从来没有像那次一样，被自己人背刺。
被尹梅兰当众羞辱也就罢了，事后尹念春提也不提，没给对方任何处分，这里面的意思，未尝没有支持的成分。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明白，尹建国一走，这服装厂再也没有他的位置。
而且自从年前接了一笔大订单之后，尹念春的心气愈发高涨，也愈发不将他们这帮老人放在眼里，仿佛有他没他，对这个服装厂根本造不成什么影响。
混到这一步，江德凯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与其等自己干不动的时候被对方赶走，不如趁早谋点其他的出路。
“那你之后是什么打算？”眼瞧江德凯去意已决，尹漫出声问道。
江德凯显然已经经过慎重的考虑，“我准备带着之前一批人重新建个小厂子，我年纪也大了，不知道重新开始还来不来得及，不过来不及我也会去做，那些跟着我的人，我得给他们一个出路。”
尹漫听完沉默良久。
江德凯要重新建立一个服装厂？尹念春知道这件事吗？
尹念春当然知道。
她正为这件事头疼着呢。
江德凯突然带着一帮人从服装厂离开，这件事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上辈子明明是她的姑姑和舅舅离开服装厂，怎么这辈子成了江德凯这帮人离开？
不过她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她头疼的不是江德凯的离开，而是江德凯的突然离开，事先也不和她商量，打她个措手不及，她一下子哪里去找这么多人来填补职位空缺？
所以她压着辞职信没审批。
既然江德凯想给她个下马威，拿离职来拿捏她，那她也得给对方点不痛快。
等她迅速补齐人才，江德凯这帮人爱留不留，爱走不走，她不稀罕。
服装厂目前的生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她靠自己一个人就能经营得有声有色，江德凯仗着资历老，还总是给她摆脸色，她犯得着供着这样一位菩萨么？
服装厂蒸蒸日上的生意让尹念春信心大增，江德凯的离开并未引起她的警觉。
她目前最为头疼的事情不是这一件，而是林宇绅对待她的态度。
哪有人刚结婚就分开两地？
林宇绅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这两天一直没收到林宇绅信息的尹念春心里很是焦急，对方的电话一直没人接，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江德凯的离开在尹念春看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消息传到林宇绅耳中，却让他警铃大作。
“怎么回事？”接到消息的林宇绅神色微变。
王诚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报告情况：“据说是邱云帆被安排到重要岗位，江德凯不满意，愤然离职。”
三言两句说透其中关窍，林宇绅听完微微皱眉。
不应该啊，就算要走，也不是江德凯那帮人离开。
事情稍稍偏离轨道。
这一点小小的动静原本不足以引起林宇绅的注意，但他前两天刚从汪沛珊口中得知尹漫那边小小的动静。
两方这种细微的差异让林宇绅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服装厂的生意怎么样？”林宇绅沉着脸问。
王诚如实回答：“生意很好，开分店的事情也如期进行。”
林宇绅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取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框，轻轻揉捏眉心，“那尹漫呢？”
王诚垂眸，“她依旧是之前的状态，在超市做底层员工。”
林宇绅捏着眉心的动作一顿，“之前提过要安排进超市的人，安排进去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
“行。”林宇绅目光中难得透露一丝疲惫，“以后尹漫的情况，我要时刻知道。”
不知道自己已被人盯上的尹漫从江德凯家中回到超市宿舍时，已是深夜。
宿舍里的人都没睡，瞧见尹漫回来，一个个圈在她周围，七嘴八舌。
“漫漫啊，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知不知道今天谁来看我们了？”
“哎呀，你们别卖关子，我就直说了，是老板娘来看咱们了，买了一大堆水果呢。”
“是呀是呀，老板娘还点名要看看你呢，结果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你回来，只好失望地回去了！”……
大家兴奋地凑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尹漫云里雾里。
宁晓娥走上前递给她一根香蕉，解释道：“是咱们部门郑经理的妻子过来看望咱们，买了一大堆零食水果呢，你吃。”
尹漫接过香蕉，还是不太懂，“她也不认识我，怎么要特意看我？”
合理怀疑这是大家的添油加醋。
“这你就得问问赵组长了，”宁晓娥神秘兮兮地凑到尹漫耳边，“之前不是跟你提过嘛，赵组长是郑清妻子的舅妈，也就是这位老板娘的舅妈，你现在和赵组长关系好，都不知道人家赵组长在外面是怎么夸你的。”
“赵组长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咱们老板娘就慕名过来看看你咯。”
“是么？”尹漫觉得没这么简单。
赵组长是知道真实情况的，估计这位老板娘也知道，这次过来，真的只是来看看她吗？
不过目前没见到人，想其他也是白想。
尹漫剥开香蕉咬了一口，吃人嘴短地夸赞一句：“咱们老板娘还挺大方啊。”
哪知这句话简直捅了马蜂窝，躺在床上的尹漫闭起双眼，依旧有人在她耳边给她科普老板娘以前做过的大方事儿。
这一夜几乎是在同事们的唠叨声中入睡。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不知道是不是听多了，尹漫当晚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老板娘模模糊糊的轮廓。
老板娘站在水果摊子前亲切地朝她招手，声音又甜又脆：“来来来，我刚才没碰见你，现在单独给你买，你看你喜欢什么，随便挑。”
尹漫高高兴兴捧了一大堆水果回来。
最后的她是笑醒的。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洗漱完，换上工作服立即出了门。
出人意料的，老板娘又来了。
与梦中朦胧模糊的亲切面容不同，这次尹漫看清了对方的脸，也看清了对方脸上清晰可见的怒意。
早会时间，大家规规矩矩站着，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老板娘，谁也没有吭声。
低沉的气压让众人心里萌生一层不妙的预感。
“你们昨天谁出去了？谁回来的晚？”
没人吭声。
黄英压制住内心的愤怒，目光一一扫过面前两排穿戴整齐的员工，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吩咐曹红枝，“曹主管，麻烦你把昨天上中班的人点出来。”
面对一早上怒气冲冲过来的黄英，曹红枝完全摸不着头脑。
对方没在超市任职，占着早会时间吩咐她做事，于规章上是行不通的。
但规则是死，人是活的。
人家毕竟是郑经理的妻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况且早会严格意义上并不占用工作时间，也不算耽误大家。
曹红枝忍住心里的不适，面上一副顺从的模样，迅速将昨天上中班的员工点出来。
黄英没去看那些上中班的员工，她目光放在剩下那群人身上。
“也就是说，你们都是上早班的人，四点钟就已经下班了对不t对？我昨天去宿舍看过你们，有些人在，有些不在，昨天是谁不在？不在的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希望你们能老实回话。”
黄英的声音的确又甜又脆，但此时带了几分怒意，听上去并不悦耳。
她拿出一份登记表，眼神犀利，“既然没人回答，那我也不耽误你们时间，这是从宿管阿姨那里拿来的登记表，晚上九点之后回来的人都要登记，昨天有谁在上面登记过，应该心里有数，不用我亲自点出来吧？”
谁也不知道黄英纠结于这一点到底是为什么，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人多多少少还是得有点自觉。
尹漫率先站了出来。
紧接着另外三个女员工也跟着站了出来。
黄英按着顺序，一一问话。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这样干巴巴地问话让尹漫心里有点抗拒，事实上她去做了什么，对方是无权过问的。
她又没犯罪，怎么对方一副审讯的口吻？
奈何昨天宿舍中太多同事给老板娘戴高帽，尹漫事先对她形成一种良好印象，此刻试着体谅对方说不定事出有因。
她解释：“回了一趟家里。”
“怎么回去的？”黄英接着问。
“坐我朋友的卡车。”
只问了两个问题，黄英立即将目光移到下一位，问出同样的问题：“昨天干什么去了？”
对方表示孩子生病，带孩子去医院挂水去了。
接着又是下一位。
轮到最后一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和朋友逛街去了。”
“和谁？”黄英追问。
这一追问，吓得对方支支吾吾没敢回答。
尹漫偏头看去，这才发现被追问的人是安明霞。
眼看安明霞回答不上来，黄英脸上的愤怒肉眼可见地上升，一旁的曹红枝见状，上前解围：“是和我。”
黄英狐疑：“既然和你，她为什么不直说？”
曹红枝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安明霞，面不改色道：“昨天为了和她逛街，原本要坐班的我提前两小时下班，这本来是不被允许的，她是怕给我造成影响，才没说。”
黄英面色缓和下来。
尹漫却提起心眼。
她昨天是看着安明霞钻进小车中离开，安明霞说自己去逛街了，那尚且可信，但说是和曹红枝一起去逛街，这算哪门子的事？
难道昨天安明霞的古怪行为和今天黄英的古怪行为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尹漫正低头暗自琢磨，突然听得面前冷冷一句：“你跟我来。”
开口的人正是黄英。
尹漫上前几步跟上脚步，一路走到曹红枝的办公室才停住。
黄英合上办公室的门，上下打量面前这位高出她半个脑袋的女人，“你就是尹漫？”
与想象中和善友好的画面不同，对方望着她的眼神中有着明显的戒备和审视。
尹漫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人家，乖乖点了点头，“是。”
“你模样长得最出挑，不怪赵组长常常夸你。”
明明是褒义的话语，尹漫没能从中听出欣赏和赞扬，只听出一股奚落和讽刺。
受够了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趁着周围没其他人，尹漫将话敞开了讲：“不知道老板娘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我到现在一头雾水，有什么话您明着讲吧。”
惊讶于尹漫的坦然，黄英脸色变了变。
难不成自己搞错了人？
可这些员工中，也的确只有尹漫模样最出挑。
“你昨天下班后，是不是和男人在一起？”这话问得直白。
尹漫一愣，“是。”
她隐隐约约察觉出不对劲，下意识补充：“和我朋友在一起，开卡车的那位朋友，他是男性，也是送我回家的那一位。”
正打算大发脾气的黄英听到补充说明，两眼一眯，“你确定你朋友是开卡车而不是小轿车？”
换成另外一个人，大概听不出这其中的深意。
偏偏尹漫脑瓜子善于思考，从风马牛不相及的片段中敏锐地抓住事情本质。
小轿车，安明霞，黄英，经理郑清……
答案呼之欲出！
尹漫瞳孔一缩，“是开卡车，而且是蓝色的卡车，不是黑色的轿车。”
黄英：！
“你你你、还说不是你！”
从对方对颜色的着重强调来看，显然是欲盖弥彰！
黄英指着对方的手指微微颤抖，“原来、原来你……”
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她手指被尹漫一把捧住。
尹漫凑到她面前，面色凝重地告诫：“捉贼捉贼脏，如果我是你，这一次不会打草惊蛇。”
黄英心里一骇。
等她要追问什么，尹漫已经转身离开办公室。
黄英神情莫测地跟着走出办公室。
不得不说，她也是个厉害的人，重新面对开早会的员工时，她已经迅速调整好心态，面上再也看不出先前那股愤怒。
她拉着尹漫以及另外三个员工往外面水果摊子走。
“昨天我来看所有人，偏巧你们不在，哪能把你们落下，来来来，现在单独给你们买，你们看喜欢什么，随便挑。”
面对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尹漫：“……”
这何尝不是一种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