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二人回府
剑穗由九龙盘柱之法编织而成,九缕冰蚕丝在月光中流转着,指尖划过就如缠绕着九重不同色泽的云霞。
细看丝缕交错处,有若隐若现的龙鳞纹路,风掠过穗尾都会漾开层层涟漪。
咔哒——
秦卓潇将剑穗收回螺钿盒子内,放在那里便没在动。
“我看不止这剑穗,最奇的是那两颗用赤血珊瑚雕成的荆桃。”裴赫泫的目光一直落在螺钿盒子上,“殷红如心头血一般……好看的很。”
秦卓潇碾碎果核的脆响混着低笑。
“你……”见他低笑,裴赫泫一把将那碍眼的东西推向更远。
案几上静静搁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右手翻转掌心朝上,那块皮肤泛着与旁处截然不同的润泽。
护心逆鳞泛着冷光。
秦卓潇用左手缓缓抚过右手掌心:“你给了我世上最好的…最珍贵的…谁都比不得…他们也比不得……”
正当气氛胶着时,朱管家来三进院传话,请少爷与裴公子到二进院用膳。
秦卓潇将人抱在怀里,又轻轻抚摸他的孕肚,“夫人,我们一家人去用膳罢吧!”
“好。”
裴府吊唁那日。
白尤借着搀扶的姿势贴近姚渥丹耳畔:“老夫人切莫伤心过度,裴公子这棺椁里……可没有正主,是诈死。”
姚渥丹攥紧佛珠看向白尤,“真的假的?”
“假的真不了,你说是不是。”见白尤眸光清正不似假话,这才稳住心神回府。
日晚避过宵禁耳目,二人回府。
待见到活生生的裴公子和潇儿立于月下时,秦老夫人泪中带笑拍打他的手背:“你这孩子当时连我都瞒着,人没事儿就好,活着就好。”
老夫人攥着裴赫泫的衣袖急问:“白姑娘你可是见过?!定是见过的!潇儿在去北荒前就认准的媳妇,那般出挑的姑娘肯跟着你们一起出生入死……”说着突然压低声音,“晚膳后裴公子且留步,我要单独问你些话。”
裴赫泫回道:“好。”
姚渥丹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到案上,“我不问他,怕这小子嘴里没半句准话。”转而朝裴赫泫低声道:“我问你,我相信你。”
鎏金匣在佛头青石案几上泛着冷光,青玉卷轴铺展的求和书赫然眼前。
国公爷枯枝般的手指在卷宗上缓缓摩挲,凹陷的眼窝里眸光幽深,缓声道:“安全归来便好。”言罢,又静静聆听着书房内满室喧嚣的说笑。
“潇儿,白姑娘人呢?怎么没见着人?”姚渥丹执着金丝绣帕往秦卓潇这看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手道:“要不派人去接她?我还有事同她商议,我特意请人看过,正月初八可是百年难遇的良辰吉日……”
案几旁传来剧烈的呛咳声,白尤原是裴赫泫幻化的身形。
闻言将口中尚未咽下的蜜饯荔枝咳得四溅,牡丹玉瓷盏被他碰得叮当乱响,白玉般的面庞涨得绯红。
“慢些!”秦卓潇忙倾身相扶,掌心贴着单薄脊背轻轻抚拍,指尖沾了对方襟前荔枝的甜汁。
他擡眸望向母亲时,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暗影,“娘亲,孩儿此番归家原就是偷偷潜行,此事……”喉结微微滚动,袖口金丝暗纹随着他斟茶的动作泛着微光,“再者白姑娘尚在归京路上,怕是年关能到。”
“竟将人家姑娘独自撇在险地?”姚渥丹指尖一顿紧紧捏着茶盖,云鬓间的金步摇簌簌作响。“你们刚离京时老白(白君霄)与你父亲闲谈时我便得知,你们刚出京都就遇袭。”
可想而知,此事定是白沧兰同他爹讲的。
“就他话多。”秦卓潇淡定回道:“他们要杀的是我,若发现我不在,刺客是不会杀她的。”
“这定是狗皇帝布下的连环局,回程定然也一样……你们安然回来就好,那且等她回来再议。”姚渥丹忽而想起什么,朝紫檀案几后闭目养神的国公爷瞥去,“说来白侍郎后来又提着四坛烧刀子登门,说来找你爹喝酒。原是因他家那孽障,竟说要八擡大轿迎娶关家儿郎!气得他抡起马鞭……”
当啷一声牡丹玉瓷盏翻倒,几颗红艳艳的荔枝滚落在青石砖上蜿蜒成溪。
“气得老白差点将他打死,还好当时那个小关在……”
咳咳咳——
裴赫泫攥着襟口呛得眼尾泛红,第二口蜜渍荔枝黏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
“你慢点,可还好?”秦卓潇探身欲扶他背脊。
玄色衣袖便被裴赫泫死死攥住,分明是嗔怒的桃花眼,偏生沁着水光潋滟。
秦卓潇就势用广袖掩住二人交叠的手,指尖在裴赫泫掌心轻划。
“潇儿?”姚渥丹狐疑地眯起凤眸。
秦卓潇整个人几乎都贴了上来,「不是说好回来便向二老禀明?腹部可有不适?」
温热气息拂过对方耳垂时,腰间玉坠与裴赫泫坐的太师椅手扶撞出清响。
案几后忽然传来玉扳指转动的喀嗒声,惊得裴赫泫腹语传音都带了颤:「你爹在盯着咱们呢!」
「无妨,」秦卓潇借着擦拭案几水渍的动作,将裴赫泫的手又摸了个遍,「他当年为娶娘亲,曾在姚府门头等了三天三夜。」
裴赫泫望着端坐案几后的老爷子。想起这位膝下唯有秦卓潇一子,他们第一个长子夭折腹中,亦未纳妾,想来必是鹣鲽情深。
“潇儿的婚事,依我看等过完年再议也不迟。你既然中意人家,我们自不会阻拦。”国公爷轻呷一口茶盏,“潇儿平安返京乃是绝密,你走后李公公递过两次消息。前些时日承光帝得知新上任的心腹连中十七刀毙命,官银遭劫当场咳血险些殡天。听李公公说,陛下当时拟了道密旨,似乎与我们秦府有关。如今朝中官员人心不稳,老白又被革职……”
裴赫泫沉吟片刻,颔首道:“或许是查抄秦府与革职的圣旨。不过……秦哥已带回北荒求和书,不说有功定是无过。可若国公爷也被革职查办,甚至……”他话音微顿,转而言道:“所幸我们临行前,秦哥已暗中布置人手护你们周全。”
秦哥?!裴赫泫脱口而出的称呼让空气凝滞了半息。
这声称呼仿佛带着火星子,烫得他自己耳尖发颤。
秦卓潇屈指蹭过鼻尖掩住笑意,腰间玉佩随着偏头的动作轻晃。
“这可别算在我头上,临出发那晚他特意去求的人。说秦府亲兵太招眼,暗卫虽利却难防暗箭,怕防不住才特意安排人,暗中护爹娘安全。”
乌木雕花镇着的八仙桌上。
朱婆正将老夫人惯用的犀角嵌银箸往右挪了半寸,姚渥丹执起玉箸,银尖悬在煨鹿肉上稍顿。
红果已悄没声地挪开梨花椅,青果搅着八宝豆腐羹的热雾,金丝银线在羹汤里翻涌。
“儿子们来得正好。”姚渥丹眼角扫见两个身影,玉箸在鹿肉上划开琥珀色的肉汁,“快来用膳!”
那边秦国公手中压着银壶三寸往下倾,梅子青冰裂纹瓷盏里浮起雪沫。
酒香混着炉鼎沉香袅袅散开。
天合京都这盘棋早布下千丝万缕的杀机,每落一子都悬着三寸咽喉。
他们沉稳地踏着铜铃血线,一步步迈入局中窥视到那一线天光。只为能围坐于此,分得这一箸烟火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