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哥
前往羽田机场的豪华轿车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锦音神乐裹在柔软的羊绒毯里,靠在月见礼人温热的怀抱中。
身体像被掏空了所有力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拖拽感,视野边缘时常模糊发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虚幻而不真实。
他知道,飞机在等着他,载着他飞向未知的彼岸,去赌一个渺茫的生机。
“神乐,感觉怎么样?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机场了。”月见礼人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忧惧,环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渡给他。
神乐费力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好。他微微侧过脸,看向窗外。
车子正缓缓驶过一片看起来颇为庄严的校区,红砖建筑,宽阔的操场,穿着深色制服的少年少女们三三两两走出校门,空气里弥漫着放学特有的喧嚣活力。
“这里是…警视厅警察学校附属中学。”月见礼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解释,水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
“你二哥绯,就在这里读书。他…一直很想见你。虽然时间很紧,但我想…还是让他看一眼。”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既是对神乐,也是对自己。
他无法忍受弟弟就这样离开,连另一个血脉相连的兄长都没能见上一面。
神乐轻轻点了点头。二哥…月见绯。记忆中只有母亲偶尔提及的模糊印象,那个留在日本、性格清冷的红发少年。
车子在校门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月见礼人小心地将神乐抱起,用宽大的羊绒围巾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粉色的眼睛和几缕散落的雪白长发。
他抱着弟弟,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快步走向校门旁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此刻花期已过,只有浓密的绿叶在风中摇曳。
校园里正值放学高峰,人声鼎沸。而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校舍拐角,一个略显僻静的花坛旁,正上演着一幕青涩的剧目。
一个穿着校服裙、梳着整齐马尾的女生,脸颊通红,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正对着一个背对着神乐他们的高挑身影说着什么。
那身影有着一头极其醒目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红色长发,高高束成干净利落的马尾,发尾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他穿着同样的深色制服,身姿挺拔,仅仅是背影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
“月见…月见君…我…我喜欢你很久了!请…请和我交往!”女生的声音带着颤抖,却鼓足了勇气喊了出来。
不远处,几个看热闹的学生挤在一起,其中两个身影格外显眼——正是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
松田双手插在裤兜里,黑色卷发下那张俊朗的脸上带着惯常的、略带玩味的痞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告白戏码,甚至还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萩原:“喂,hagi,看,‘绯红之星’被告白了。你说这次能坚持几秒?”他口中的“绯红之星”,正是警校附属中学里对月见绯的别称——因那耀眼的红发、俊美却冰冷的面容和常年占据榜首的成绩。
萩原研二也看着那个方向,深紫色的眼眸里带着惯常的笑意,但细看之下,那笑意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他看着那个红发少年挺直的、带着拒绝意味的背影,又看看那个鼓起全部勇气的女生,嘴角习惯性上扬的弧度微微顿了顿。
听到松田的话,他才收回目光,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小阵平真是的,这种热闹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嘛…我赌三秒,最多不超过五秒,绯君就会用他那能把人冻僵的眼神让对方自动退散。”
就在松田刚想接话时,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校门口樱花树下那个极其引人注目的身影。
抱着一个裹得严实孩子的青年,有着一头罕见的水色长发,在夕阳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他面容精致绝伦,气质沉静温和,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那份惊人的美貌和独特的气质也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学生的目光,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而他怀里抱着的孩子,虽然裹得严实,但那从围巾缝隙中露出的几缕纯净如雪的白色长发,以及一双惊鸿一瞥的、如同粉色水晶般剔透的大眼睛,更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松田阵平脸上的玩味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猛地睁大。
是他?!
雪地里那个孩子,医院里那个烧得滚烫的小家伙,抱着他的是…那个动不动就哭、漂亮得不像话的月见礼人?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松田心头。
震惊于再次见到他们,担忧于那个孩子此刻被严密包裹、显然状况极差的模样,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看到月见礼人那张脸时瞬间的心跳加速。
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两人身上。
萩原研二也看到了,他眼中同样闪过惊讶,但更让他注意的是松田的反应。
他顺着松田的目光看去,自然也认出了月见礼人和他怀里的孩子,同时,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花坛旁那个红发身影——月见绯。原来他们是…兄弟?那个清冷孤高的“绯红之星”,竟然有这样一位气质截然不同、却同样耀眼夺目的兄长?这个认知让萩原心底那丝莫名的异样感又悄然滋生了几分。
月见礼人显然也看到了松田和萩原,他抱着神乐,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脸上带着温和却难掩疲惫和忧虑的笑容。
松田几乎是立刻迈步走了过去,萩原紧随其后。
“月见先生?”松田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目光落在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神乐身上,“他…怎么样了?”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松田君,萩原君。”月见礼人微微颔首,声音有些低哑,“抱歉,现在情况有些紧急。神乐他…需要立刻去漂亮国接受治疗。”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安静得过分的神乐,水色的眼眸里满是心疼,“之前答应请你吃饭的事,恐怕要食言了…非常抱歉。”
松田看着神乐只露出的一双眼睛,那双粉色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空洞,失去了上次在医院短暂清醒时的微弱神采。
他心里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上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或鼓励的话,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治病要紧。希望…他早日康复。”
就在这时,花坛旁的告白似乎也走到了尾声。那个勇敢告白的女生,在红发少年一句极其简短、冰冷得不带任何情绪的“抱歉”之后,捂着脸跑开了。
月见绯转过身,那张俊美得如同雕塑般的脸毫无表情,红色的眼眸像淬了寒冰的宝石,扫过散去的人群,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校门口樱花树下那个抱着孩子的熟悉身影时,那双冰冷的红瞳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几乎是立刻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步伐依旧沉稳,但细看之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大哥。”月见绯在月见礼人面前站定,声音清冽如玉石相击,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了他怀里的神乐身上。
当看到神乐苍白的小脸和那双无神的粉色眼眸时,他紧抿的薄唇线条瞬间绷得更紧,红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清晰的痛楚。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弟弟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绯。”月见礼人看着二弟,眼中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悲伤,“时间很紧,只能这样让你看一眼神乐了。他…他要去漂亮国了。”
月见绯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神乐,那双总是冰冷的红色眼眸,此刻仿佛有岩浆在冰层下涌动,翻涌着心疼、愤怒、还有无能为力的巨大悲伤。他最终只是极其克制地、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碰了碰神乐裹在围巾外、冰凉的小手。
“神乐,”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压抑的温柔,“我是二哥,月见绯。”他看着弟弟那双茫然望过来的粉色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重的承诺:“好好治病。活着回来。二哥…在这里等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双凝视着神乐的红色眼眸,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
神乐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红发少年,那双如同火焰般炽烈却又带着寒冰质感的眼睛。
二哥…月见绯。
他能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微颤,能感受到那冰冷外表下汹涌的、属于血脉相连的担忧和沉重期盼。
他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想看清对方的样子,想记住这份陌生的羁绊,但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他只能很轻、很轻地,从围巾里发出一个模糊的气音:“…哥…”
这一声微弱的呼唤,却像重锤砸在月见绯的心上。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更深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
他不再看神乐,转向月见礼人,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大哥,照顾好他。一路顺风。”
月见礼人用力点了点头,抱着神乐的手又紧了紧:“绯,你自己也要保重。”他最后看了一眼松田和萩原,眼神带着歉意和复杂的情绪,“松田君,萩原君,再会。”
时间不容耽搁。
司机已经将车开了过来。月见礼人抱着神乐,转身快步走向车门。
神乐的意识在疼痛和虚弱中沉浮,在车门关上的瞬间,他努力地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车外。
他看到了那个红发如火、眼神如冰的二哥月见绯,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杆标枪,红色的马尾在晚风中纹丝不动,只有那双紧紧盯着车窗的眼睛,泄露了所有汹涌的情绪。
他还看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松田阵平皱着眉、带着复杂神情的脸,以及萩原研二若有所思、目光在月见绯身上短暂停留的模样。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
月见绯站在原地,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彻底消失在车流中,再也看不见。
他才缓缓转过身,红色的眼眸深处仿佛燃尽了所有火焰,只剩下冰冷的余烬。
他无视了周围所有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包括松田和萩原,径直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孤绝而沉默。
萩原研二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红发身影,深紫色的眼眸里若有所思。
刚才月见绯凝视神乐时眼中那瞬间的、巨大的悲伤和沉重,与他平日拒人千里的冰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像一道烙印,刻在了萩原的心上。他第一次觉得,这位“绯红之星”,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近?
松田阵平则收回了目光,眉头依旧紧锁着,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心里沉甸甸的。
那个家伙…还能再见吗?
巨大的波音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刺破厚厚的云层,飞向大洋彼岸。
头等舱内,灯光调得很暗。神乐躺在放平的座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毯子,戴着氧气面罩,意识在药物和疼痛的拉扯下沉浮不定。
月见礼人守在一旁,水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弟弟苍白安静的睡颜,握着神乐冰凉小手的手心,全是冷汗。
窗外,是渐渐沉入黑暗的日本列岛,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而在那片灯火之下,某个废弃的花园角落,埋藏着一个小小的、关于桑葚慕斯和易拉罐环的约定;
某个手腕上,系着一条崭新的、带着桑葚吊坠的银链;
某个警校附属中学里,一个红发少年将自己彻底投入了更严苛的训练,冰冷的红瞳深处,燃烧着无声的誓言。
神乐在药物的作用下,迷迷糊糊地侧过头,苍白的脸颊蹭了蹭月见礼人温热的手掌。
月见礼人立刻俯下身,用脸颊贴了贴弟弟的额头,声音温柔得几乎要化掉,带着无尽的祈祷和哽咽:
“睡吧,神乐…哥哥在这里…我们…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