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玩笑
后槽牙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持续不断的抽痛,像有根烧红的针在神经末梢反复搅动。神乐皱着眉,额头抵在冰凉的书桌玻璃板上,试图用那份关于神经元突触异常放电的晦涩论文转移注意力,效果微乎其微。
疼痛顽固地盘踞着,提醒他昨夜辗转反侧的后遗症。他烦躁地拉开书桌最下层那个很少使用的抽屉——里面通常只放着备用文具和几本旧笔记——指尖却意外触碰到一个冰凉光滑的小药盒。
止痛药?
布洛芬缓释胶囊。
他从不买这个牌子,也从不把药放在这个位置。药盒崭新,生产日期很近。神乐盯着那行小小的字,粉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随即被疼痛覆盖。
他没犹豫,抠出两粒,就着桌角半杯隔夜凉水吞了下去。苦涩的药味在口腔蔓延,很快被一股清凉的麻木感取代,尖锐的疼痛缓缓退潮。
他揉了揉依旧有些闷痛的太阳xue,起身下楼。穿过月见家空旷奢华、弥漫着晨间冷冽气息的走廊,走向位于西翼地下、专属于他的私人实验室。
厚重的防爆门无声滑开,恒温恒湿系统维持的、带着微弱臭氧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包裹了他。巨大的实验台上,各种精密仪器安静地闪烁着指示灯,一份关于潘多拉药剂神经递质受体亚型的最新分析报告摊开在中央。
他习惯性地走到主控电脑前准备调取数据,目光却被实验台另一端一个格格不入的物体吸引。
一个朴素的深蓝色双层保温便当盒。方方正正,没有任何花纹,安静地放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旁边还放着一双洗得发白、叠放整齐的一次性竹筷。
神乐的脚步顿住了。
粉眸静静地看着那个便当盒,实验室里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
几秒后,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指尖触碰到盒盖。还是温的。他打开盖子。
煎得恰到好处、边缘微焦的金黄玉子烧,卷着细碎的柴鱼花和海苔丝。旁边是几颗饱满翠绿的盐水毛豆。
雪白松软的米饭上,撒着一点黑芝麻。旁边是几块炖煮得软烂入味、泛着琥珀色光泽的照烧鸡块,配着焯过水的西蓝花和小胡萝卜块。
最角落,甚至还有一小格切好的、去了籽的草莓和蓝莓。
家常,用心,甚至……记得他挑剔的口味。空气中瞬间弥漫开食物的温暖香气,与他惯常接触的化学试剂味道形成奇异的反差。
手机在实验服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神乐收回落在便当盒上的视线,拿出手机。屏幕上是稻尾一久发来的信息,字里行间充满了少年人的歉意和比赛前的兴奋:
【锦音先生,非常抱歉!刚接到教练紧急通知,临时决定加练新战术,下午的击球馆之约要爽约了,【哭脸】下次一定加倍补偿,请务必来看我下周的比赛!一定打出全垒打献给你!】
神乐看着信息,粉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他熄灭了屏幕,将手机放回口袋。
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温热的便当上,又扫过空旷冰冷的实验室。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无声的、带着硝烟气息的注视。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在唇边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探究的欲望。
他拿起旁边的竹筷,坐下来,安静地、一口一口地,吃完了那份来历不明却无比合胃口的便当。动作从容,如同在进行一项精密实验的最后步骤。
清晨的波洛咖啡厅,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研磨咖啡豆的醇厚香气和刚出炉面包的甜香。
时间尚早,店里还没有客人,只有安室透——降谷零——穿着熨帖的深色侍应生围裙,背对着门口,专注地调试着咖啡机。水流注入金属滤杯的声响规律而悦耳。
“叮铃——”
清脆的铜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降谷零下意识地转身,脸上挂起职业性的温和笑容:“欢迎光……” 话音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神乐站在门口,逆着晨光。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高领毛衣和深灰色长裤,外面松松垮垮地罩着一件靛青色的开司米开衫,白色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拂过光洁的额角。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粉眸平静地望过来,落在降谷零脸上。
降谷零紫灰色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他没想到神乐会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出现。
没等他调整好表情,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神乐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唇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很浅,却异常清晰,如同初春冰面上绽开的第一道裂痕,带着一种久违的、几乎有些陌生的生动。
紧接着,在降谷零错愕的目光中,神乐微微侧身,拉过身边那个还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头发睡得乱糟糟的雾海岚,低下头,在对方睡意朦胧、毫无防备的脸颊上,“啾”地一声,印下了一个响亮又清晰的吻。
时间仿佛凝固了。
雾海岚猛地一个激灵,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瞪大了蓝眼睛,睡意全飞了。
他捂着自己被亲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神乐:“小、小乐?你干嘛?!大清早的!我还没洗脸!”
降谷零脸上的职业笑容彻底僵住,紫灰色的瞳孔先是因巨大的错愕而收缩,随即看着雾海岚那副活见鬼般的滑稽表情,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无法控制地爬上他的眼角眉梢,冲淡了之前的讶异。然而,这笑意之下,一丝极其细微却尖锐的嫉妒,如同毒蛇般悄然探出头,噬咬着他的神经——即使知道神乐对雾海绝无他意,但这亲昵的姿态,这主动的靠近……
神乐仿佛没看到降谷零眼中复杂的情绪变化,也没理会雾海岚的抗议。
他松开雾海,重新转向降谷零,脸上的笑容依旧清浅,粉眸却直直地望进对方眼底深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近乎宣告般的清晰:
“安室先生,”
他刻意用了这个称呼,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止痛药和便当,谢了。不过……”
他顿了顿,粉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又危险的微光:“下次再‘擅自’插手我的日程安排,或者玩这种‘偶遇消失’的把戏……”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咖啡厅窗外街道上几个正偷偷往这边张望、显然是被神乐吸引过来的年轻学生,其中一两个男生看向神乐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跃跃欲试。
“……”神乐唇角那抹笑意加深,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我就不是亲在雾海脸上了。我会亲在……他们的脸上。”
他下巴微擡,精准地指向窗外某个长相颇为俊秀、正红着脸偷看的男生。
降谷零脸上最后一丝残余的笑意瞬间冻结,如同被冰水从头浇下。紫灰色的眼眸深处,那片属于波本的冰冷深海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锐利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破了他精心维持的“安室透”外壳,尽管只有短短一瞬,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那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紧握成拳藏在围裙下的手,以及眼底翻涌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都清晰地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狂暴的惊怒。
他死死地盯着神乐,喉咙发紧,几乎要控制不住胸腔里那头咆哮的野兽。
“小乐,你疯啦!”雾海岚终于从被“强吻”的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听到神乐后面的话,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脸颊发烫了,一把抓住神乐的胳膊把他往靠窗的卡座里拖。
“快坐下快坐下,喝点咖啡醒醒脑子!”他手忙脚乱地把神乐按在座位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对面,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他飞快地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给诸伏景光发消息,打字打得飞快,错字连篇:
【hiro救命,小乐疯了!他在波洛当着零哥的面亲我,还说要亲别人,零哥眼神能杀人了!我感觉我要被灭口了,快来收尸,坐标波洛,十万火急!】
发送。
雾海岚发完信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偷偷擡眼瞄向吧台。
降谷零已经重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肩膀线条依旧紧绷,但动作似乎恢复了流畅,正“专注”地擦拭着那只早已光洁如新的咖啡杯,只是那擦拭的力道……仿佛要把杯子擦掉一层釉。
雾海岚缩了缩脖子,感觉吧台方向传来的低气压让他有点喘不过气。他赶紧低头研究菜单,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
神乐安静地坐在卡座里,手肘随意地支在桌面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桌面。粉眸看着降谷零紧绷的背影,看着他努力维持专业姿态却依旧泄露出一丝僵硬的动作。
昨晚被对方步步紧逼、近乎“绑架”日程的恼怒,在看到对方此刻极力压抑却依旧失控的反应后,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掌控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愉悦?
就在雾海岚埋头于菜单,降谷零“专注”于擦拭杯子的微妙间隙。
神乐放在桌面下的手,极其自然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轻轻勾了一下正从旁边经过、准备去给另一张桌子摆放糖罐的降谷零的小拇指。
动作快如闪电,轻若鸿毛。
降谷零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端着糖罐的手猛地一抖,几颗方糖差点滚落。
他几乎是瞬间收回了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半秒,随即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走向那张空桌,将糖罐稳稳放下。
只是那耳根,在晨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薄红,一直蔓延到脖颈深处。
他背对着卡座,紫灰色的眼眸深处,那片刚刚还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冰冷深海,此刻却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炽热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圈剧烈而混乱的涟漪。
愤怒、杀意、惊愕、被挑衅的震怒……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那只小拇指上转瞬即逝的、冰凉柔软的触感搅得粉碎,只剩下一种近乎眩晕的、失而复得的悸动和一种被精准拿捏的……无可奈何。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转过身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安室透那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只是那笑容的弧度似乎比平时更深了一些,眼底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暗流。他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向神乐和雾海岚的卡座。
“两位客人,早上好。”降谷零的声音温和悦耳,如同上好的大提琴,“请问需要点什么?” 他将两份精致的菜单轻轻放在两人面前,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神乐。
神乐也正擡眼看他,粉眸清澈平静,仿佛刚才桌下那点小小的“意外”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弥漫的咖啡香气里,似乎悄然混入了一丝名为“博弈”的、紧张又暧昧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