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情绪小课堂! 哐哐哐(敲黑板)两两小……
插科打诨过后, 就该做正事儿了。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心魔劫也无非是修士心里有症结需要解开。
外力辅助所能带来的影响终究有限,容子倾看得出来蔚椋是被自己的回忆给困住了。
也同样被上辈子的死亡,被不断拒绝容子倾的歉疚, 被懵懂而无法处理的种种情绪团团裹住, 像是封印在了一个无形的玻璃罩中,动弹不得。
容子倾了解蔚椋的能力, 也相信蔚椋的能力,他家的天才小剑修,虽然心性单纯,却天资聪颖,是他这亲爹盖章的剑修第一人, 绝不可能拿区区一个心魔劫束手无策。
蔚椋只是……迈不出这第一步。
或是不想迈出最初的一步。
——如果一切不会改变, 就不用面对结局, 就像阵法中的无尽下落那般。
蔚椋害怕了。
蔚椋的情绪素来浅淡,对喜怒哀乐的处理十分粗暴,往往以冷置和无视作为应对方针。
容子倾更是不曾在蔚椋的回忆里, 直白地看到这人表达出“喜欢”、“愤怒”、“恐惧”等心理。
也许,这次的心魔劫, 是蔚椋第一次处理“害怕”这种情绪。
就像婴儿第一次起立,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足踏出走向世界的那一步时, 如果没有家长给予足够的勇气和安全感, 小宝宝便举足不定, 无措地站在原地, 用嚎啕大哭来表达不安与拒绝。
那么一丁点大的婴孩,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恐惧,但身体和心理都会代替他们做出对恐惧的应对。
蔚椋的情况与这有些类似,婴儿不理解害怕, 会哭会拒绝走路,蔚椋不理解恐惧,就会陷在心魔劫里,不选择离开,也不选择入魔。
真是白长了这么个大个子,也白长了一百多年的岁数。
两两好大儿啊……在情感上和个傻宝宝没什么区别。
容子倾想:既然原文中他没有赋予蔚椋感知恐惧、消化恐惧的能力,百年的成长,也不曾触动蔚椋的心弦,让他有过栗栗危惧的忧怖。
那这些情绪,都由他来教给蔚椋这个傻儿子吧。
可具体该怎么做呢?
容子倾的神魂飘浮在幽蓝的海水中,身侧是平静游荡的巨大心魔。
此情此景,每个深海恐惧症患者看了都会“哇”得一声吓哭,但容子倾因为有蔚椋相伴,因为面前隐约的一点蓝光,而感到无尽放心。
他皱起低垂的眉毛,俯着眼帘,深深思考。
虽然他常常在蔚椋的面前以亲爹自居,也会不自觉拿大家长教导孩子的耐心和态度与蔚椋沟通,但这和大学室友间互叫爸爸的感觉其实差不了太多。
顶多就是他这个“爸爸”是真的和蔚椋有那么点因缘际会,也是真的对蔚椋带点轻怜重惜罢了。
容子倾今年只有24岁,此前连谈恋爱的想法都没有,更别说去了解什么育儿知识。
蔚椋也不是真正的、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小宝宝,而是有自己的经历、自己对世界的理解与认知的,可以沟通的成年人。
该怎么打开话题呢?
要让蔚椋直面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吗?就像之前几次把回忆里原笨的结局展现给蔚椋那样?
或者是开导蔚椋,让蔚椋不要觉得害怕,让他明白只有克服恐惧,展望未来,才能离开心魔劫?
不知多少米深的海岸线之下,海水依然静谧、黑暗、广阔,水浪悠悠地晃荡着,巨型水母一样的心魔缓慢地浮动,带起些许扰人心神的碎响。
剑形本相散发着黯淡的蓝光,被浓郁黑气盘绕侵染。
只有那一点点明亮的金色,在海水中熠熠生辉。
蔚椋很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容子倾做着自己的事,码字也好,与他说话也好,而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容子倾。
之前数月,甚至百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容子倾的神魂在他的本相前,显得非常小,就像是一粒华美的金砂,散发着辉煌的光芒,足以让所有的心魔黯然失色,又吸引着妄念蠢蠢欲动,想要将这颗明珠据为己有,完全浸透。
心神有些动荡不宁,但心魔劫本就会让人心烦意乱,蔚椋觉得这很正常。
而且容子倾已经在想办法,在思考了。
那么蔚椋只需静静地等待,他也很擅长等待,容子倾不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无脑配合”。
尚有神智,还会嘴硬,会闹别扭的蔚椋,或许在这时候还会生出不少杂念,比如容子倾该去修炼了,容子倾会不会饿了、渴了、困了,容子倾是不是需要亲亲了……
但是本相不会,本相是诚实的,极端纯粹的,蔚椋的脑壳已经很空了,本相的脑壳只会更空。
他想不到太多,在当前容子倾没有生命危机的情况下,他只想就这么一直看着,与容子倾呆在一处。
永远永远。
……当然,如果能亲亲就更好了。
亲不上……也无妨。
两人缄默了好一会儿后,容子倾终于打完了腹稿,擡起那对懒洋洋的眸子,眼里是蔚椋很熟悉的莹莹亮色,让容子倾看起来明亮、温软、聪慧又狡黠。
无法移开目光,亮晶晶,闪耀耀,小珍珠,小金砂……
所幸蔚椋的内心想法,容子倾暂时没有与本相神魂相触也就感觉不到,他已经进准备好了对话,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刻意用很放松的姿态,很轻快的语调,让他们的谈话氛围不要过于严肃。
在蔚椋眼里,就好像看到了刚从卧榻上爬起来时的容子倾,精美的被褥顺着这人的肩头滑下,半耷在腰上,头发也软软地散着,落得到处都是,哪儿都毛茸茸的,淡黄色的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晨光下揉着眼睛的容子倾,软软的,慵懒的,散发着柔光的,和此刻一模一样。
容子倾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想要营造的“家庭闲谈”氛围,在蔚椋眼里被扭曲成了另一种模样。
但总体大差不大,轻松愉快的感觉,还是给到了。
容子倾道:“蔚椋。”他明快的声音刻意放缓了,变得有些柔软,很像在和小朋友说话,又或者在和一只可爱的小猫沟通,“你觉得一把剑,它在断裂前,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蔚椋早已全神贯注地等待容子倾开口许久,他空空的脑子里虽然都是容子倾晨起的画面,神识还是飞快地秃噜出了答案,道:“剑没有思考,没有感受。”
嗯,很好,剑没有思考,也没有感受。
就像蔚椋没有脑子。
容子倾差点想翻个白眼,好在他在打腹稿时,已经猜到了蔚椋堪比理工男的思维,会让所有抽象的情感概念都变得极难叙述,极难理解。
所以他才会选择这样一个问题,作为对话的切入点。
蔚椋不是觉得自己是一把剑吗?
那用剑作为引导,作为让蔚椋理解情绪的敲门砖,再合适不过。
容子倾“嗯”了一声,继续循循善诱:“打个比方嘛,如果它有感受呢,你觉得是什么样的?”他鼓励道,“你想想看?”
蔚椋不仅像小狗一样抗拒不了容子倾的“啵啵啵”,他也像小朋友抗拒不了师长的期许那样,抗拒不了容子倾的好言劝诱,不管是亲亲、结为道侣,还是思考剑断裂前会有什么感受。
剑……会有感受吗?
剑是死物啊,没有生出剑灵之前,有何感受?
他需要问一下寒渊吗?
可他陷入心魔劫,与寒渊的关联也变得浅淡了,几乎无法感受到寒渊的思绪。
蔚椋痛苦地转动他的脑壳,思考起了没比“封应被摘掉一个脑袋后,是少了一个脑袋还是多了一具身体”简单多少的世界级难题。
许久后,他恍恍惚惚,试探着答道:“它,会痛……吗?”
哦!居然已经能想到剑可能会痛了!直接赋予了痛感,拟人化了!
容子倾恨不得给他的智障儿子一点掌声,连忙鼓励道:“对,它也许会觉得痛,那我们再往深处想想,它既然会觉得痛,那它会不会觉得……恐惧?”
蔚椋对“剑会感到痛”这件事已经很三观炸裂了,现在容子倾居然还让剑拥有了他都不曾拥有过的情绪。
蔚椋:?
蔚椋:……
蔚椋剑柄上的月白剑穗用力甩了几下,冒出一个迷惘的气泡音。
“。”
容子倾并不气馁,比喻之所以会让人觉得抽象,是因为主体和喻体之间的关联太过跳脱,让人无法得到通感,就好像形容迅速不能用落叶的速度,形容笨重不能用蝴蝶的体态。
对蔚椋而言,剑已经是他这一生,最熟悉,也最能产生共鸣的象征。
容子倾道:“两两,你想,剑但凡碎了,就再也使用不出剑气,再做不了锐不可当的利刃,甚至它还会不再具备作为‘剑’的资格。”
“剑碎了,回不了剑鞘,成了破铜烂铁,也就没了归处。”
他的音色低缓而温柔,不似平日里玩世不恭、慵懒轻快,而是谨慎地斟词酌句,一边观察着蔚椋和魔气的状态,一边问道:“你说,剑是不是会恐惧碎裂?”
蔚椋听得很认真,心头掀起些微的波澜,灵识里闪过寒渊断裂前片刻情景,也闪过上辈子临终前一些细碎的想法。
可那些东西都藏的太深了,难以挖掘,也不想挖掘。
海水似乎变得更冷了,心魔的游速微妙地变快。
“恐惧……”蔚椋带着困惑,喃喃:“剑,会恐惧?”
容子倾见蔚椋的情绪波动不大,轻轻笑道:“那就先当他会恐惧吧。”
他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而是打了个响指,“啪”得一声在水中荡开。
他确信蔚椋的视线或者说是神识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款“逗猫棒”可是百试百灵。
容子倾道:“我们来说下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它暂时不会发生,我只是打个比方!”他三番五次地强调,“你一定要稳住心神,听完以后就设想一下……设想不出来,或者不想设想也可以的……”
蔚椋“哦”了一声,道:“好,我知道了,容子倾。”
“嗯。”容子倾有些紧张,但越是紧张越不能表现出来,不然也会带动蔚椋的情绪,他看着四周的魔气和蔚椋的本相,道:“如果我马上要死了,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话音刚落,无数画面便电光火石般在蔚椋心头浮现。
——仙宫里的爆炸,容子倾的残躯,漫长的下坠,落在他脸上凉凉的手心,以及一声轻轻的“爸爸对不起你”……
魔气忽然暴走,风卷残云一般膨胀了数倍,甚至呈现出尖刺的形状,满是攻击性地耸立在剑身外。
然后又忽得全部平息。
海水荡荡,心魔缓缓,微光幽幽。
容子倾说……这只是设想,这只是如果。
蔚椋却忽然之间醍醐灌顶,理解了这种感受。
它就像“喜欢”那样,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也从未观察过,强烈到会让人无所适从,也无法直面的情感。
“恐惧。”他慢慢地,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剑身像是也感受到了语言的力量一般,微微地颤抖着,连带一惯清冷的音色也带了颤音。
他认真地,又弱小地回答:“容子倾,是恐惧。”
这语气听的人心都要碎了,就连剑穗也悄悄地凑近到了容子倾的身边,像是要汲取一份力量,又或是感受一点温暖,却又记得心魔与神魂交融对容子倾来说太过刺激,不敢真的簇拥上去。
容子倾心软得不行,直接拽过猫尾巴似的剑穗,拥在怀里。
他如今也有些习惯了神魂交融的感觉了,在意志坚定的情况下,负面情绪完全可以被压制住,不会影响他的行为和思考。
因此他不仅抱了剑穗,还顺毛捋了起来,道:“对,这个感觉就是恐惧。”
他一边拨楞着蔚椋顺滑的“尾巴尖”,一边款款说道:“你一直陷在恐惧的情绪里,它让你走不出过往的回忆,攻克不了心魔劫,也离开不了识海,没办法去外界真正得和我亲亲,和我贴贴,和我一起……”
他温柔地笑道:“走向未来。”
蔚椋眼里的容子倾向来十分明亮,现在就更加闪耀无暇了,明媚的光芒得几乎能把心魔给洞穿、瓦解、消融。
剑穗也被摸得又软又痒,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小根剑穗,亲昵地蹭着容子倾。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容子倾的神魂,低低道:“容子倾,我出不去,离开不了识海了……”
剑穗爬上容子倾的脖颈,像个挂件一样一圈圈地盘着,并不压迫,只是粘人。
“你不能死……容子倾,你不能死,别能丢下我,容子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