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狗面旧事 弑母重生
马车上。
雀不飞开口问道:“你要去哪?”
沈灼答:“回京城。”
“你与我一起。”
雀不飞:“我没去过京城, 你带着我方便吗?”
沈灼:“方便。”
雀不飞:“珠子没了,你还能交差吗?”
“他们会不会将你的官职罢免了?”
沈灼:“不会。”
雀不飞擦了擦眼角的泪,似乎是方才哭累了, 他现在的泪已经完全无声。
也许是方才哭累了, 他没一会儿就躺在少年的身侧睡着了。
听到那人的呼吸终于平缓了。
一种虚假的美好从眼前之人的身上溢了出来,令人有些恍惚。
沈灼摸了摸刀客的发梢, 给他拢了拢被子。
短暂触碰过后,也许是被眼前之人感染了。他的眼皮也逐渐发撑起来。
直到两人的肩膀互相靠在了一起。
他知道,他又被耍了。
……
待到他再次醒来,果然已经看不见身侧的人。
身侧只剩下些许的余温,佐证这人刚离开不久。
沈灼缓缓坐直了身子, 胸口传来一阵轻划的沙痛。
他低头一看, 那封信从他的衣襟处滑落而下。
他像是第一次一样, 打开了信封。
“沈灼,我走了。”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跟你一起去京城了。那地方太繁华, 也太规矩,不适合我这样的浪荡子。我还是随风去吧, 在江湖中,去那些纷乱之中, 那才是我该去, 也是我必须去的地方, 唯一能去的地方。”
“沈灼, 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沈灼看了很久,那信封的一角都被他摩挲得有些皱巴巴的。
那双眸子彻底将那丝回荡已久的涟漪吞没,不见一丝踪影。
火光燃起的瞬间, 那纸张变成一片灰烬从他手中溜走,随着风去了。
外面传来一声:“公子,我们到了。”
沈灼从那窗户看去,一片灯火之下,连成一片的围城。
京城,的确是个繁华的地方。
相对江湖之中,也算得上龙潭虎xue。
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掩藏其中。
……
雀不飞从沈灼的马车上溜走,下一秒就送信回弹指楼。
开头先是身为老板询问了一番楼里的生意情况,然后便对这帮姑娘第一次下了命令——————调查一切关于五象城的信息,哪怕是一丝蛛丝马迹也不要放过。
弹指楼那边刚收到命令,似乎整个楼里的气氛都跟着紧张和严肃起来,是从未有过的。
雀不飞自己也没有闲着,他打算走访曾经留下五象城传闻的每一个地方,随着姑娘们传递给他的信息一边走一遍看,瞧瞧这群疯子的真面目。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然来年春日。
关于薛十六的信息,姑娘们没能查到。
但是关于五象城四大副手的信息,却是如数家珍。
拍在第一个的,就是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家伙——疯狗婴。
雀不飞看见这个名字,就立马攥了攥拳头。
他努力沉下心来,去看。
窦婴,临江绥安人士。
雀不飞擡头的瞬间,眼前的界碑之上——临江。
这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小城镇,位居于东南方,河流遍布之地的一处山下。
绥安因为生在官宦之地的旁边,所以这边的平头百姓为了生计,自然而然地应官宦生出了不少烟花柳红之地——牌场红场白场。
都是用来给周围的官宦子弟解闷逗乐之地。
这么多年,这绥安都没有什么长进,尤其在皇帝病重,太子当政之时,绥安这样的小地方,便更加不受重视。
于是,周边城镇的官宦对于中心的小水乡的剥削便更加变本加厉,经过数年光阴,绥安已经变成了专供完了的红馆城。
很多人莫说进去了,就是路过这地方,都嫌脏。
尤其是一些自诩清高的文人墨客,提起这地方都要象征性地挥一挥衣袖,咋口唾沫。
直到一日,突发巨变。
这也跟五象城有关,与窦婴有关。
窦婴是因为何事在江湖上流民的,不为别的,正与绥安息息相关。
一日,绥安这个小城镇附近的官宦几乎都被杀了个干净,尤其是经常出入绥安之地的几位官僚。
而且死相都相当凄惨,舒适被人千刀万剐了也不为过。
尤其是那靠在两腿之间的东西,被剁得看不出任何形状。
当地官府根本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那人似乎来无影去无踪,像是专门来索命的恶鬼。
一个两个还好,次数多了,这些官僚都跟着害怕起来。
大多数有些手腕的,想着调去别的地方,拖家带口地跑了。
剩下的也没打算认命,有些紧闭门窗,恨不得住在衙门,有些雇佣江湖人士保命,整天睡在镖局的马厩里。
但尽管如此,这些人也没能活下来。
短短半月时间,这些曾经围聚在绥安附近的官僚,就被这一把恶鬼刀给杀了个干干净净。
绥安因为这一场屠杀,已经逐渐安稳了下来,当下回归平淡,有些人依旧可以享受这样的日子。
但也有一些人停在过去,觉得窦婴害的他们没了发财的路子。
有些人提起窦婴的时候,还是会破口大骂,说出一些极具侮辱性的咒骂。
……
雀不飞站在绥安街道,开口询问路人。
所有人都一副闭口不谈的样子。
似乎都知道狗面的存在,但都不敢提起。
直到路边一滩烂泥一般的人听闻这两个字,立马坐了起来。
那被雀不飞拦下来询问的路人立马挣脱开来,摆手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要提了!”
说罢,便不管不顾地慌张逃走了。
雀不飞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烂泥身上,心下一横,便带着疑惑上前询问。
“您知道狗面?”
烂泥立马跳脚,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瞪大了,因为大喊大叫,他的脸颊凹陷更为明显,活像是活死人的挣扎。
“什么狗面,老子当时就应该把他卖给官宦人家给玩死!不然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来砸老子的饭碗!!!——————”
他看起来非常气愤,那凸出来的眼睛之中,是满满的怨毒。
“你不知道吧?窦婴的母亲可是几条街上有名的野妓!!长得跟个丑八怪一样,连他娘的勾栏瓦舍和红楼都挤不进去,只能在家里自己卖!”
雀不飞吃了一惊,继续问道:“您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说着,他还不忘将自己的钱袋递上去。
那人摸了摸钱袋子,嗤笑一声。
“你有什么要问的?”
雀不飞开口道:“关于窦婴的事情,事无巨细。”
烂泥嘴角的笑意未退,他坐直了身体,冲着他伸了伸手。
雀不飞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腰间的酒葫芦上。
他掂量了一下,将酒葫芦解下来丢给了他。
烂泥打开酒葫芦,吨吨吨喝了好几口。
最后随手将嘴角的酒渍擦掉,这才肯开口道:“这窦婴小时候出生于陋巷之中,他母亲叫芝兰。长得不漂亮,他娘的性格也粗鲁。整日里画着花里胡哨的妆容,像是个吃了孩子的夜叉!”
“很多男人都要遮住她的脸,才能接受与之共度春宵。”
“甚至有些时候,如果遮蔽的面纱滑落,让看热闹看清了她的五官,就会被客人狠狠地暴打一顿,结果在这种日子里,她竟然还怀孕了?”
说到这里,也许是觉得好笑,烂泥咯咯笑了好一阵。
“芝兰她从小就开始被自己的娘带着接客了,我们这边的姑娘大多都是这个命!小时候芝兰就长得不好看,但好在还是个姑娘,能吃得上这碗饭。”
“但等她娘死了,只剩下她这个丑姑娘,随着她年岁大了,也逐渐不讨喜起来……没什么生意,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了。可却在这个时候怀孕了……”烂泥眼睛一转,带着一种诡异的发笑盯着雀不飞,轻声道:“你猜怎么着?”
雀不飞听他瞎扯了半天,本来就没什么耐心。
“直说,再卖关子酒还给我。”
此话一出,那人连忙将酒葫芦塞进怀里,砸吧嘴开始道:“这芝兰啊,因为怀孕,不但没有被影响生意,生意还逐渐红火了起来,你说怪不?”
“这些官僚,总有喜欢寻刺激的,就好这口。”
雀不飞眉头微蹙,努力不让自己的厌恶流于言表。
“说重点。”
烂泥笑了笑,摆手道:“来了来了,重点来了。”
——————
芝兰生了个带把的,没钱请接生婆,街坊邻居接生的。
他们都说,丑姑娘生了个儿子日子就会好起来了。
让她好好带大了,这样以后也算是有个依靠,不至于孤苦一生了。
丑姑娘没听懂,也不在意。
她这一辈子过成这样,生个儿子就会薅起来了?
似乎嗤笑了一声,便没说话。
怀中的孩子正在哭,可是她好像始终听不见一样,扯了扯自己惨白的唇角。
脸上的胭脂都被挤压在一团,皲裂了几块,掉在了襁褓之上。
孩子依旧在哭,她也依旧在笑。
孩子长得很快,并且越长大,丑姑娘就发现这孩子长得不像她。
不只是她自己发现了,邻里街坊也发现了。
那些经常光顾她的客人们也发现了。
一时之间,就像是出了个新鲜事一样。
大家都在说——丑姑娘生了一个天仙儿。
丑姑娘的生意又好了起来,但大多都是为了摸一摸天仙儿那白嫩嫩的小脸儿。
这个孩子,就叫窦婴。
窦婴低头看着手里的水盆,一时之间失了神。
直到屋内传来一声不耐烦地催促:“让你打的热水呢?!又死哪里去了?”
他连忙回过神来,快步走进屋子。
他一路上都垂着脑袋,不敢擡头去看榻上的情况。
但空气中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味道,是腥臭味。
一种微妙的,和□□一样的腥臭味。
就在母亲伺候客人清洗的时候,他一直端着水盆站在一旁。
直到那客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才蹙了蹙眉,被迫擡起头去看。
那中年男人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种狂颤的臃肿,像是公猪肚子上的横肉被按在案板上的那一刻,死前的挣扎颤抖。
窦婴觉得浑身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快步退了退。
那客人瞧他这样子,不由低声笑了笑,好像是带着些许挑逗。
他注意到榻上的母亲,看向他的眼神越发古怪了起来。
与往常,大有不同。
之前母亲的眼睛,只有一片黑色,像是死水。
如今,逐渐带着些许令他如芒在背的审视。
他一紧张,身上的伤疤就开始发痒,逐渐有些奇痒无比,他用衣服蹭了蹭。
“出去。”母亲下了命令。
窦婴连忙垂着脑袋,快步跑了出去,还不忘将屋门带上。
下一秒,他才缓缓突出一口气来。
手臂上的奇痒并没有消失,他伸手挠了挠,摸到了自己身上的烫疤。
每次客人把母亲打疼了,母亲就会打他。
最常用的法子,就是用烫红的木棍烫他。
伤口不会太大,就像现在手臂上的一样,小小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母亲的手法特殊,那些烫疤在他的身上,像是一朵又一朵的小梅花。
只是那梅花太疼太痒,总是令他忍不住去抓,抓破了梅花,梅花就会流血。
流血、结痂、如此反复。
于是,有些梅花幸免于难,依旧绽放的好看。
有些梅花遭了殃,被摧残的像是腐烂了。
狰狞的可怕,像是丑姑娘。
有些更加奇特一些,在美丑之间,长得也算独一无二。
街坊邻居总有些看不下去的,但这些事情在绥安这个地方,哪里有算得上是新鲜事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丑姑娘越来越丑,像是被那些客人彻底摧残的不成人样,完全腐败了。
与窦婴后背上,密密麻麻的,被抓花的梅花烫疤一般无二。
一日,窦婴按照往常一样进去送水。
即使不擡头去看,他也能感觉到那幽幽的眼神,一刻不离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看个赤身裸体。
于是,他的每一步都如此紧张,紧张到有些迈不动步子。
他怕娘生气,也不敢太过耽误。
直到他端端正正站在一旁,将水盆送上前去。
他不敢擡头,只能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有两人粗重的呼吸……闻到那阵阵若有若无的,水压不下去的腥臭。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然抓住了他。
窦婴吓得一颤,条件反射地擡起来脸。
这却令对方有些激动,发出了阵阵低笑。
那被客人抓住的上手臂被勒得青紫,他害怕了。
他害怕得叫道:“娘!娘!”
他只要被男人触碰到,就感觉浑身发麻,一种反胃的感觉攀爬而上,像是一直鬼手从他的胃袋里生长而出,想要抓烂他的喉咙。
可是在慌乱之中,他对上了母亲的那双眼睛。
像是死人盯着天花板的死不瞑目。
那双黝黑无比的瞳孔已经瞬间失去了光彩,丑姑娘微微发笑,瘫倒在床榻上俯身狂笑起来,像是一场极具戏谑的崩溃。
一个长得魁梧粗壮的女人瘫倒在那凌乱的床榻之上,笑得惊为天人。
那一双像是刍狗一样的眼睛,突然黑的发亮。
窦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他挣扎的声音变得撕裂起来,与床上那条一样,是条野狗。
一切都混乱起来。
在挥舞的瞬间,腥臭也像是魂魄一样缠绕其中。
直到客人被他狠狠地咬下一根手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中年男人这才从那自以为是的欲望的欢喜中回过神来。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孩子,在对上那双如同他母亲一样黝黑的眼睛时。
他便连愤怒都没了,只剩下阵阵胆小的抽噎和惊叫。
在这一刹那,他看见了一只巨大的野狗。
张牙舞爪地从眼前的孩童体内爬了出来————张开獠牙的一瞬间,口涎像是腐败的液体喷溅了出来。
他惊叫出声,他慌不择路,他四处逃窜。
放在之中,依旧是那惊为天人的放声大笑。
将那人狰狞的呼救淹没,像是被拖入地狱的挣扎——
血液喷溅而起,将那白得纸扎一般的窗户纸染红一片,攀爬而上的粗野藤蔓。
烛火却在学业的浇筑下愈演愈烈,如同被添了一把柴。
那火苗登时红得可怖,像是黑夜中挣扎爬出的鬼影。
它烧得往生,随着一阵夜风高涨,将屋内的一切都席卷燃烧,拖入恶鬼之地。
包括那在红绸缎床榻之上的人,以及那早就被野狗啃噬得不成样子的尸体。
无一幸免。
那蜷缩在地上的孩子,随着火焰弓起了腰被,在火光下缓缓褪下獠牙。
母亲那惊为天人的笑声更加狂傲,划破了火光重现而出。
直到那瘦小的孩童从火光中爬了出来,火光依旧追随着他,像是一条野狗的尾巴。
那火光将他的半边脸都包裹,仇恨一样的火焰燃烧着他那张天仙儿一般的脸。
随着屋内母亲的笑声愈演愈烈——————一声巨响。
房梁倒塌的瞬间,像是砸在了母亲那魁梧的脊背上,应声而断。
母亲的笑声却并没有立刻戛然而止,它依旧持续了一会儿。
最终像是笑得断了气,再也没有一声回荡从罗刹门溢出来。
只剩下房屋轰然倒塌的回响。
霎时,随着咽气的呜咽,孩童脸上的火苗好像随着母亲死了。
风一吹,就被撕裂成灰烬。
窦婴闻到了自己身上的焦糊味道,与母亲的血肉没有任何差别。
他缓缓擡起头来,直到雨水落在他的脸上。
雨水来得及时,像是为这一场荒诞的表演填上最后一笔诙谐。
雨水浇筑着他早就破败的躯体,那张姣好的容颜只剩下一半。
那丑恶的嘴脸是母亲最后的烙印,长生不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