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

怪异

徐泽坎终于把十岁的丰祈生背到了他们那个十八岁之前的家。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令他瞠目结舌,让他整个人不得不怔在原地。

这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原本该有一座破旧的小房子,有厨房,有干柴和稻草。

可如今,这空荡荡的地面上只有几块破旧的布,勉强搭成一个简陋的雨棚。风一吹,棚布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被吹散、垮塌。

为什么?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前几天光顾的家,哪儿去了?

一阵稚嫩的声音打破了他的震惊。

“徐泽坎,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是丰祈生,他仰着头,疑惑地望着徐泽坎。

对啊,他到底带丰祈生来这里干什么?

他是徐泽坎,可他什么都没有,连自己都养不活,又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说要养别人?

他能养得起丰祈生吗?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他怔然地蹲下身,将丰祈生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

可是……接下来呢?

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的目光透着茫然和焦灼,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连自己都尚且难保,如今却要承担照顾十岁孩子的责任,这不是在痴心妄想吗?

他到底在做什么?!

难道只是靠几句漂亮话就把十岁的丰祈生骗到这里来?!

徐泽坎似乎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小祈生啊……”他满眼悔意,声音里透着自责与愧疚,“你要跟我过一段苦日子了,丰祈生,我……对不起你。”

年幼的丰祈生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只是知道,这个人刚把他从那些谩骂中救了出来。

小孩轻轻地抱住徐泽坎,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软声安慰:“徐泽坎,你对我来说,是甜的。”

徐泽坎怔住了。

半晌,他才缓缓回神,紧紧抱住丰祈生,心中满是自责与后悔。

不该是这样的,事情不该如此!

一阵晕眩突如其来,冯二少爷仿佛被什么力量从徐泽坎的身体中挤了出来。

耳边隐隐响起一道嘲弄的声音——

“照顾十岁的丰祈生,会吃很多苦的,你自己都活不下去,还妄想爱丰祈生?”

“你是你,我是我!”

“你不是做梦都想成为‘徐泽坎’吗?”那道声音依旧不依不饶,“恭喜你,梦成真了。可你有房子吗?有柴米油盐吗?丰祈生的吃穿用度从哪来?去偷?去抢?去坑蒙拐骗?!”

“你可以养活!我为什么不可以?!!!”

那道声音听后不语,只在他耳畔浅笑一声,随即陷入沉寂。

梦境,至此终结。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卧室。

徐泽坎睁开眼,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丰祈生。

后者正枕着他的手臂,睡得安稳。

他轻悄地翻了个身,眸光温柔地凝视着丰祈生的面庞。

要是有他十岁时的照片就好了……

自己没有心盲症,可以清楚地记住丰祈生的模样,一辈子都不会忘。

可是在那个连手机都没有的贫瘠环境中,又怎么可能会留下小时候的照片呢?

徐泽坎心中微微发涩,只能将梦中的那副画面,当作是丰祈生小时候的模样。

他俯身,轻轻吻上丰祈生的唇瓣。

谁知刚一触碰,丰祈生便蹙着眉头醒了过来。

他还咂了咂嘴,吐了下舌头,不满地嘟囔:“好苦……”

徐泽坎:“……”

怀中躺着的人因苦味而瞬间转身,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一个冷漠后背。

徐泽坎无奈赖了半小时,见时间不早,该回学校上课,只得轻声细语地唤丰祈生起床。

丰祈生蜷缩着身子,像只不愿面对清晨的懒猫。

徐泽坎失笑:“你这是做什么?”

“不想起来,就想再躺会儿。”

“不上学了?”

丰祈生有些玩赖地反驳:“你又不在我身边。”

“我们不过是几节课不在一块儿而已。”徐泽坎先一步起身换好衣服,心里划过短暂不舍。

他不能再赖下去了,不然今早过后,有够他难受的。

丰祈生虽然一脸不情愿,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挪动着翻下床。

他抱住了正在刷牙的徐泽坎,轻轻地蹭了蹭他的后背。

察觉还是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时。

他安心地松开手,去洗漱。

两人到学校之后,徐泽坎只是低声打了个招呼,便目送着丰祈生越走越远。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就像是看着孩子长大,多了几分“自己老了”的错觉,竟莫名还有些怅然。

徐泽坎没有摘下手腕上的镯子,也没有跟上去,因为今天,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见秦文楼。

他提前半小时就到了约定的咖啡厅,随手点了杯最苦的黑咖啡,耐心等待着。

眼看时间一点点逼近约定时刻,他的指尖在杯壁上轻敲,心跳却隐隐加快。

如果第一眼就被认出来自己假冒,该怎么办?

秦文楼这种人,应该很贪财吧?

从小就活得那么艰辛困苦,好不容易熬出头,考出了乡镇,钱应该能堵住他的嘴?

正在思索间,玻璃门被猛然推开,一道身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那人环视四周,焦急地搜索了好久,才看到角落里的徐泽坎擡了擡手,朝他示意。

秦文楼脚步迟疑,但看到这人脸时,眼里闪过惊喜。

他快步走来,不可置信:“徐泽坎,真是你?”

徐泽坎并未作声,眼神却满是戒备。

秦文楼一拍桌,笑骂:“太好了!你特么的居然还活着?!怎么三年才回来?”

认错了吗?

一瞬间,得逞的窃喜涌上冯二少爷的心头。

如果秦文楼认错了,那连封口费都省了——

不过……他竟真的像徐泽坎?

秦文楼收回震惊的目光,视线落在桌上未曾动过的黑咖啡上,迟疑地问道:“兄弟,这是你请我喝的?”

徐泽坎低头一笑,神情意味不明,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微微眯起眼,嘴角噙着一抹惯有的优越:“秦先生,实在抱歉,我听我家丰祈生提起过你,所以才觉得有必要联系一下、约见一面。”

秦文楼刚喝了一口黑咖,顿时呛得咳嗽不止,嘴里也不自觉骂道:“我特么还真以为你个玩意心善,肯请我喝水。”

徐泽坎:“?”

秦文楼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闭嘴,随即又换上温和的笑容:“……你继续。”

徐泽坎觉得刚才可能是他的错觉,随即淡淡一笑,语气依旧礼貌:“我失忆了,十八岁之前的事全都不记得……”

还未说完,秦文楼便打断:“除了丰祈生?”

徐泽坎深吸一口气,忍下被打断的不悦,继续道:“丰祈生,我也不记得了。但不管如何,我都会尽到我以前未尽完的责任。”

“所以呢?”秦文楼敛去笑意,神情变得平静,“你喊我来,不会只是为了叙旧吧?是想让我帮你找回记忆,还是想让我帮你理清什么?”

徐泽坎依旧带着温润的笑,可语气却是极不客气:“我要你,离我和丰祈生,远点。”

秦文楼一怔,随即怒极反笑:“你大爷的!徐泽坎,你什么意思?!”

音量之大,引来周围不少注意的目光。他环顾四周,脸上浮现一丝歉意,随即毫不犹豫地揪住徐泽坎的衣领,将他直接拖出了咖啡厅。

一踏出门槛,秦文楼怒火中烧,终于彻底爆发。

他心里压着股火,语气里满是讥讽:“别以为你失忆了,兄弟我就不敢动你!装得一副人模狗样,给的却还特么是最难喝的东西!三年的坑还没填呢,要不我给你来一拳,让你彻底清醒清醒?!”

话音未落,秦文楼咬牙切齿,拳头骤然擡起,直冲徐泽坎的面门。

然而,那一拳却在半空中被死死抵住,剧烈颤抖,却无法前进分毫。

徐泽坎神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我说,拜托你——离我和丰祈生,远点!”

“钱呢?!”秦文楼怒极喝道,“你特么找我扯借的钱呢?!”

徐泽坎眉头微蹙:“什么钱?”

“你还欠老子一屁股债!说忘就忘了?兄弟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你,你一句‘远点’就想把我打发了?!”秦文楼怒不可遏,猛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带,缓了一口气,继续咆哮,“都特么忘了,就不用还了吗?!”

徐泽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大脑飞速运转,梳理现状。

他很快得出了结论——看来那个人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还借兄弟的名义到处扯债。

丰祈生如此依赖那个人,莫不是也被下了什么迷魂汤?

他怎么能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不行,绝对不行。

徐泽坎沉吟片刻,擡眸问道:“……我,欠了你多少钱?”

秦文楼声音提高了八度,像是要震慑住他:“大几千,快一万了吧?!”

“我转你。”

“什……什么?”

“我说,我现在转你卡上。”徐泽坎的语气平静,却冷漠至极,“不仅还你一万,再多给你一万。”

他顿了顿,语调微沉,像是在下最后通牒:“收了钱,以后就别出现在我和丰祈生面前。”

秦文楼猛地怔住,盯着徐泽坎,陌生感陡然涌上心头。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徐泽坎吗?

“卡号发我。”

秦文楼沉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把卡号给了他。

几分钟后,转账完成。

徐泽坎看都没再看秦文楼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他还得赶回去接丰祈生下课。

而后者低头看着卡里瞬间到账的款项,又擡头望着远去的背影,心底顿时警铃大作,越想越不对劲。

太奇怪了,十分有十二分的奇怪。

这人,有七分像徐泽坎;点苦咖啡整人的操作,九分像徐泽坎;

对丰祈生的态度,更是十分像徐泽坎。

然而,这一切拼凑在一起,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秦文楼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像吞了颗未爆的炸弹,迟早要炸开。他眯了眯眼,思索片刻,决定跟上去看看!

回到学校后,徐泽坎毫不犹豫地直奔丰祈生上课的教学楼。他举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算准了课间铃响的时机,静静等在楼下。

铃声刚响不到半分钟,丰祈生便迫不及待地从楼梯间窜了出来。

徐泽坎稳稳地接住人,还顺势抱了抱。

丰祈生确认到熟悉的气息,心满意足地牵住徐泽坎的手,欢快地拉着他去吃饭。

远处的阴影里,秦文楼倚着墙,双手抱在胸前,微皱着眉头——

不对劲。

到了食堂,徐泽坎和丰祈生点了一大堆好吃的。两人有说有笑,亲密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背景音。

除了没在众目睽睽下直接给对方喂饭,但筷子来回都快放进对方盘子里了!

不远处,看饿了的秦文楼,眉头拧得更紧——

太不对劲了。

吃完饭后,徐泽坎拉着丰祈生往学校后山走去。

两人坐在长椅上,似乎在聊些过往。

丰祈生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偶尔皱眉,偶尔轻笑,情绪丰富得不像在回忆伤心事,反倒像在讲述某段珍贵的时光。

失忆后的徐泽坎静静听着,脸上虽然淡淡的,却没有丝毫抗拒,甚至偶尔轻声应和。

这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

可下一秒,秦文楼猛地瞪大了眼,瞠目结舌,大为震撼!

吓得差点从脚下的台阶摔下。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徐泽坎和丰祈生,特么的亲上了?!!!

他的世界观瞬间碎裂,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仿佛时间都静止在那一刻。

不对!不可能!这根本就不是徐泽坎!

他怎么跟丰祈生亲上了?!

还吻得那么……难舍难分?!

秦文楼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可再看一眼,那两人依旧吻在一块儿,不愿分别。

他感觉大脑都要宕机了。

徐泽坎……怎么会、怎么能吻丰祈生?!

而且还是那种……带着情感、带着沉溺、带着近乎本能的吻?

这不是徐泽坎!绝对不是!

可是——

他的脸像徐泽坎,性格也像,甚至连整人的习惯都像。

但他和丰祈生亲上了?!

秦文楼内心纠结的不行。

可唯独这一点——

只有这个人不是真正的徐泽坎才能解释清楚!

徐泽坎不会这样吻丰祈生。

他不会如此自然地触碰丰祈生,不会以这样的姿态去亲吻他……不会如此毫无顾忌,如此顺理成章,如此——

深情。

秦文楼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胸口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没什么比死去的兄弟还活着更让他高兴的事儿了。

但眼前的这一幕,徐泽坎对丰祈生的这一切行为,都不得不令他怀疑——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所认识的徐泽坎!

失忆了的人,会坚定否决未失忆的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