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贪恋而已

“前辈，您看上去好像很疲倦，需要去休眠舱休息一会吗？”

女孩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沧钰想扶起刺痛的脑袋，手却蓦然穿过了一片虚无。

怔愣间，可以看清稀薄空气中游离的尘埃。

他这才想起，他已经失去了他的身体。

刚想要说些什么，大量的记忆忽然如出闸的洪水，于转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那些经由系统说出口的过往，开始一帧帧地、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回放。

身形瘦削的小男孩从破败漏雨的老屋中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用一种卑微恳求的眼神仰望着那个拖着行李箱的冷漠女人。

满是伤痕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拉着散发着香味的柔软衣料，他一边小声抽泣，一边用哭哑了的嗓子轻轻地喊着“妈妈”。

女人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推入泥泞之中，化着精致妆容的艳丽面庞上闪过一丝恼怒。

细细的嗓音宛若一把尖锐的刀，将他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妈妈说，他就不该出生，他不配得到爱。

被抛弃的那个雨夜，他一个人蜷缩在暗巷中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长大了，少年将清瘦单薄的身体套进因为总是被戏弄而变得皱巴巴的校服里，没有人愿意和缄默古怪的他交朋友，哄堂大笑后总是伴着似有若无的鄙夷与嘲讽。

他总是很孤僻，后来更大些，丢了工作，病症加重，整个人变得越发不能融入社会生活。

一个人窝在租房里时，总喜欢将窗帘全都拉上，只有昏暗和密闭的空间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就连看见阳光，也觉得像是在窥伺幸福。

一个人，一盏亮着的灯，一些看似很虚无缥缈的文字，一排很珍惜的书籍，一笔微薄的稿费……这些就构成了他的全部。

可后来，灵魂进入异界，他忽然就有了一个家。

母亲没有去世之前，总会用温暖的手臂抱住他哄他入睡。父亲会带他去渡朔海边，将他往肩上一扛，指着天上偶尔飞过的灵龙，笑说那是会吃小孩的恶龙。师兄师姐会围着他，经常他带去调皮捣蛋……

他记得后院里合欢花绽放时的清香，记得柔软指尖轻轻捏住他脸颊时的温度。

以往缺失的爱，似乎以另一种另类的方式来到了他的身边。

也许是胎穿的缘故，那些一点一滴的陪伴与温暖，更显刻骨铭心。

所以……理所当然地沉浸了、贪恋了。

——真不像一个合格的任务者啊。

他最后默许了自己和这个世界身份的融合，甚至在天道失控之时感到了一阵窃喜。

他根本不需要救援，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去。

后来那些忽然多出来的记忆，原本就属于他，属于那个早就被他自愿遗忘的自己。

赚取任务积分，让灵魂永不消散的事，于他而言，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现实的世界，没有什么好留恋。

灵魂永存，那简直就是酷刑。

女孩说的既对又不对，是否会对任务角色产生感情这件事，是要分人的。

在这一方面，他真的算是很失败的任务执行者。

……

“前辈？”

恍然回神，眼眶酸酸涩涩，可因为是魂体的缘故，他流不出一滴眼泪。

忽然又想起被强行拉走前那人染血的白衣，手臂上刺目的血痕，和那双眷恋的眼。

分明是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却还是在试图伸出手拉住他。那么强大的一个人，神色却和孩子一样无措。

他亲眼见着自己的身体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鸢飘摇坠下，伸出手接住他的“尸首”时，那人一头乌黑的发在顷刻间变得银白如雪。

……

“空间桥接会产生很多信息垃圾吗？”

沧钰收回再度飘飞的思绪，冲女孩露出了一个还算平和的笑。

“啊，是的。”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处理现场？”

话音方落，脑海中便再度响起了警报声。

【宿主，信息垃圾处理现场很危险，这边不建议您前往观看。】

【我当然知道很危险，我只是去看一眼而已，你把三天后的任务剧本发给我吧，去的路上还可以顺便梳理一下。】

和系统对话的时候，青年的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看着很平静，就像是真的接受了如今的安排。

系统暗暗松了一口气。

【宿主，只要您肯好好工作，就能很快赚取任务积分，让灵魂永存于世的，说不定还有机会兑换身体修复材料，重回人世。】

【诈尸吗？那会吓到别人的。】

沧钰轻轻笑了一下。

“现在可以带路了吗？我只是——”

“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