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关于高考的那两句话,他俩默契地都没有再提。

还有一百多天呢,提了也是白提,谁知道明年六月是个什么样,顾好眼前的事情,比什么都强。

三斤多的麻辣小龙虾,晚上这顿吃得程殊心满意足。

吃完了站在院子里消食,连带着的看忙来忙去的程三顺的都顺眼了不少。

他爸这人有时候挺烦人,但也有不烦的时候,比如今晚。

饭做得好吃,话也说得好听,总归是哪哪都挺好。

程三顺在围腰上擦了擦手,走出来的时候跟院里俩人说话,“你们明天去河边玩当心点,水深的地方就别去了,往井口那边要浅,水就到膝盖。”

程殊回他,“知道。”

从小到大,每回他去河边都能听到这句话。

“那我看电视去了,东西给你们切好放冰箱里,明天拿了腌肉。”程三顺摘下围腰,说完自己回客厅看电视。

最近电视台又在放雪豹,看了千八百遍,一点没看腻。

五福今晚也吃了不少骨头,这会儿躺在地上打滚,咬着自己尾巴转圈,傻乎乎的。

程殊看了笑起来,蹲下去薅住它的头,一边跟他玩一边说:“一会儿我把作业拿过去写。”

说完想了想,才问:“行吗?”

后面这句是多余的。

梁慎言问:“你那几个学霸同学呢?”

程殊脑子转得快,一脸真挚看他,“我觉得你的解题思路、辅导思路更适合我。”

这话一听就是哄人才说的,梁慎言也知道,但嘴角还是没控制住往上扬了,伸手薅了一把他头发,从他旁边走过去,“行。”

身上一股麻辣龙虾的味,吃完了再闻有点闷,他回房间拿衣服去洗澡。

程殊头发被他这么一薅,乱糟糟的,蓬松得成了鸟窝。

伸手摸了摸,想着要不后天去剪个头发,实在是挡眼睛了。

额头前边的头发是有点长,写作业的时候老挡眼睛,程殊干脆找了一根没裹线的皮筋全扎了起来。

小冲天揪立在脑袋上,他一动,就跟鸡毛毽似的散开了花。

梁慎言从外边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他那根冲天揪晃了晃,愣了一下忍不住笑。

“你这什么发型?”

程殊正在为题目发愁,没工夫搭理他的调侃,唰唰地在草稿纸上验算,“写作业专属发型,限定版。”

梁慎言到他旁边,往卷子上瞥了眼,上回讲的卷子里有这题型,他没打算再讲,拿了手机从他后边过,伸手弹了下他的小揪,到床边坐下。

程殊转过头瞪他一眼,什么毛病,跟他头发过不去了。

“别看我,我脸上没答案。”梁慎言头都没擡,低头回群里消息,“学习守恒定律,过去欠的,总要还。”

幸灾乐祸。

不用学习了不起,学习好了不起。

程殊转回来跟题目继续较劲,写了一个公式过后,想了想,是挺了不起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他写字的声音,还有梁慎言打字的动静。

太安静了,也太平静了。

房间里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是梁慎言身上那股惯有的味道。

写完一张卷子,程殊往桌上一趴想歇会儿。

头侧着靠在桌上,正好对着床,都不用刻意,就能看清梁慎言。

这会儿程殊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跟梁慎言有一阵没这么安静地相处过了,挺平和、挺自然。

前一阵是因为程三顺进医院他说错话那事,那几天梁慎言都懒得看他,一开口就憋着火。

这两天是因为他得上学,还有江昀跟关一河来了。

人家是好多年的朋友,他也没必要硬凑上去,要不是梁慎言今天问他,明天露营他估计不太会去。

他跟梁慎言现在算不上朋友了,可又住在一起、睡一块,能是什么?

程殊眨了下眼,想不明白。

有个人直直地瞅着你,想不发现都难,尤其还这么点距离。

梁慎言在群里交代完明天的时间,又闲扯了几句,关掉手机擡头,“写完了?”

程殊看人家被捉个正着,没觉得不好意思,蔫蔫地说:“没。”

梁慎言看着程殊,程殊也看他,两人就这么看了对方一会儿,梁慎言才说:“不想写就过来睡觉。”

字面意义上的睡觉,不带别的意思。

程殊“啊”了声,觉得也对,不想写了就睡吧,睡醒了说不定就都会了。

随便把卷子折起来,笔收好,几下收拾完桌子,“关灯吗?你要玩手机就不关。”

梁慎言摇头,“不玩。”

程殊走到门边关了灯,房间一下黑漆漆的,眼睛没适应,两只手往前摸着走到床边。

“手摸哪?”梁慎言才躺下,腿被一只手撑着,皱眉提醒,“从旁边爬进去。”

程殊缩回手,这会儿才有点不好意思,“那你睡里边不就好了。”

嘟囔着从床尾那边爬进了靠里的位置,一番折腾才躺下。

床太小,他们俩这样平躺着,不用刻意都能挨着对方胳膊和腿。

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清一点东西了,程殊就盯着床帐看,一会儿一会儿翻个身,一点老实。

梁慎言那点困意都快被他搅没了,侧过身盯着他,“身上有刺啊。”

程殊立即不动了,但真像有刺一样,浑身难受。

“我心里有点闷得慌。”

其实就是烦。

从关一河跟江昀来了这里后就烦,一股说不出原因的焦躁死死地缠着他,就好像连大脑都被铁罩子框住了一样。

哪哪都不得劲,不自在。

梁慎言扫过他脸颊,往上看一点,能看到他睁着的眼睛,没一点困意,连眉头都是皱着的。

看了一会儿,伸手盖在他眼睛上,“别想了。”

程殊愣住,大脑一下就空白了。

盖在脸上的手微凉,能嗅到才洗完澡后留下的茶香,几乎跟枕边的茶包一块,把他完完全全包裹住。

“我……”

“不论什么事,都不要提前预想结果,因为有了这种念头后,一旦中途轨道偏离,会更难接受。”

梁慎言说话的声音是好听的,尤其是刻意放轻后,能让人很快平静下来。

心里的烦躁一点点散去,连呼吸都变得更绵长。

程殊很想说,学习努力了这一个月才进步二十多分,他很担心,担心这样的进步在高考的时候算不上什么,因为他们学校真的很烂,平时的考试卷子也很简单,二十多分就跟送的一样。

也很想说他想了这么久也没想明白现在他俩的关系,能不能直接告诉他,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可这一瞬间,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世界里只剩下身边梁慎言的呼吸,跟盖在他脸上的那只手。

高考的事还太远,梁慎言也还没有退租,那就顺其自然,不用想那么多。

程殊呼出一口气,眨眨眼后闭上眼睛,手搭在被子上,“我知道了。”

他说完,房间里就彻底安静了,没了声音。

程殊不管周末还是上学都起得早,一是生物钟太规律,二是他得在程三顺起床前回自己房间。

走的时候梁慎言只翻了个身,卷着被子往里边靠了靠,都没睁眼。

想起昨晚的事,程殊放轻了动作,下床穿鞋,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他平时睡觉要么就睡懒觉,直接睡到十点、十一点。要么就是醒了睡不着,躺床上玩手机。

玩到九点多,程三顺那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起床动静传来,程殊玩腻了手机,放一边跟着也起了。

打开房门看他爸,早上天冷,身上穿了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

“你起这么早,昨天几点睡的啊?”

程三顺这一阵是真老实了不少,一周多了都没惦记打牌,“电视放完就睡了。”

一边说一边进了厨房,看程殊跟进来,“你一会跟他们去玩呐?那你机灵点,留点好印象,以后有事也帮衬帮衬。”

程殊给他打下手,正往锅里放包子,一听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老惦记着这事。”

“我不惦记这个惦记什么。”程三顺压低了声音,“知道昨天人家走的时候给我送的什么?名烟名酒,牌子货,贵着呢。我拿手机搜了搜,得大几千。”

昨天江昀跟关一河他们走的时候,程殊都在学校里上第二节课了,哪能知道这件事。

原本才消下去的烦躁,被他爸几句话又给勾上来了,“你做了什么就收人家东西,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羞耻呢。”

“那一大桌菜饭店里都得大几百,算上人工费也上千了,人家送我,我傻了不要啊。”

程三顺越说越激动,嗓门都大了,“你清高,那你别吃了。”

真是没法交流,一点道理都不讲。

程殊闭嘴不说话了,免得等会程三顺再口无遮拦的,吵得让梁慎言听见。

程三顺不理他,专心煮豆浆,念叨说:“今年的树苗补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每年都拖着不发,前年过完十五都没见着一分钱。”

前几年政府把地给收走了,全部拿去种树。每年会按照地里种的树苗给补贴,一棵树几十块,一亩地算下来也没多少,不过对乡镇人来说,三五月的生活开销是够了。

程殊心里郁闷,阴阳怪气地看他,“你不都有钱请那些牌搭子下馆子了,还能在乎那点钱啊。”

程三顺擡脚踹他被躲开,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胳膊肘朝外拐,我是你老子,还能害你啊。”

程殊翻了个白眼,“那谁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梁慎言也起了,洗脸刷牙过后进了厨房,他们爷俩正一人拿着一个包子配豆浆。

程三顺看梁慎言进来,打了个招呼,嫌厨房里挤,咬着包子,端上自己的那碗豆浆先出去了。

周末电视台一天连放八集,他得去看。

程殊看程三顺出去,到底是松了口气,生怕他再冒出什么话来。

“喝豆浆吗?”

梁慎言自己揭开锅拿包子,听到了回,“喝。”

回完了看程殊拿着勺子给他打豆浆,想起什么,问他,“今天豆浆不酸吧。”

程殊手一抖,差点连碗带勺子一块扔锅里,脸一下就热了,尴尬地脚趾抠地,“不酸。”

“爱喝不喝。”

这边悠哉悠哉地吃了早饭,又把要带去河边的东西整理了装好,快十二点,那边江昀和关一河才过来。

还不是两手空空来的,俩人手里还拿了不少东西,水果跟饮料。

“那走吧,正好午饭在那边解决了。”

关一河积极得很,自来熟地要跟程殊一块,“程殊同学,你们这里的河能摸螃蟹吗?我一直都想摸,可惜没实现过。”

程殊两只手都拎了东西,想把人凑过来的脑袋推开都做不到,“有,小时候摸过。”

“那咱们一起回忆童年。”关一河说着回头看了眼后面两人,擡擡下巴,“不跟他俩玩。”

程殊嘴角动了动,到底忍住了没有说话。

太像小学生了,他们这年纪都不拉帮结派,划分阵营了。

从他家去河边不远,下到水渠边,沿着水泥路再走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而且在河的上游,水就是从地下井里冒出来的,更干净。

他们家里的水,就是从这里抽的。

江昀看眼前边走的两人,问梁慎言,“有点明白了。”

梁慎言瞥他,然后看着程殊背影,“别打哑谜,怎么一股我家老头的既视感。”

江昀哈哈笑起来,说:“行行行,我最没劲。”

“这天气是真舒服啊,有山有水,换我我也愿意在这里待着,更别说还有人了。”

这下梁慎言也笑了,心里是松快的,“得了吧。”

他们到了河边,第一件事就先找块空地把天幕支起来。

都是男生,平时没少折腾这些,搭起来快,十几分钟就搞完了,椅子跟桌子摆开,再把吃的往上一方,搭好烧烤架子,真有点露营的氛围。

这个点正好赶上午饭的时间,梁慎言跟江昀去支鱼竿,关一河拿着手机四处拍照,程殊就在天幕下边拌凉面。

东西都是他爸给切好、装好的,他就往塑料碗里放,黄瓜丝、胡萝卜丝、酥豆、盐菜碎往里一放,再加酱油、醋跟油辣椒,再简单不过。

“你也太能干了吧。”关一河拍完照回来,看程殊不仅把凉面卷皮拌好了,烧烤架都上摆了东西,“我都想一直住这,天天跟你一起玩了。”

程殊正在穿签子,听到他的话愣了愣。

对这种太直接又夸张的对话有点过敏,咳了一声,“还好。”

“言哥,昀哥,你俩快过来先吃,小程殊都给弄好了。”关一河朝水边喊了一声,“可香了。”

程殊看一眼关一河,沉默了。

吃都还没吃,怎么就先夸上了。

梁慎言走过来,在程殊旁边坐下,看他手上还在做别的,给他掰开筷子,瞥了眼关一河。

“你光会说,怎么不帮忙?”

关一河嘿嘿笑,端着碗坐江昀旁边,“我又不会,搞砸了你们得嫌难吃。”

梁慎言把筷子递给程殊,“别弄了,先吃,这会儿火不大,焦不了。”

程殊“嗯”了声,放下手里的肉串,用湿纸巾擦擦手。

今天的天确实好,最高二十度。

但因为是十一月,所以不像夏天那么热,晒着太阳正正好。

这几天都没下过雨,河水也清澈,都能看清河底的石头块,被水冲得光滑,粼粼水光一闪一闪,很好看。

午饭一碗凉面加一轮烧烤就解决了,吃饱喝足,人开始犯懒。

梁慎言跟江昀坐河边钓鱼,程殊坐在天幕下边开始犯困,看了眼还有精力的三人,眼睛都快闭上。

刚眯了会儿,胳膊被人碰了碰,他睁眼迟钝地转头看去,就看到关一河手里拿了只螃蟹,正对着他笑。

“要不要一起去抓螃蟹?”

关一河对他太热情,让他有点迷茫。

关一河也看出来了,他不是个热情的人,但不介意,“我们来这里其实就想看看言哥怎么样,他来这边的原因挺复杂的,可现在这样我们都挺高兴,他这样都是因为你吧。”

程殊脑子一下就清醒了,他不可能一点听不明白,是听得太明白了。想解释,但没法说得清。

“你可真像个小大人,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跟个弱智一样。”关一河缺心眼归缺心眼,但话该不该说心里有数,“去玩会儿,你一个人坐着不闷呐。”

话题转得太快,程殊都跟不上,来不及细想,就想说他不无聊,也不闷。

正拉扯呢,梁慎言往这边看了眼。

梁慎言他们那边离得不远,他俩对话听得七七八八,“玩会儿去?”

程殊:“。”

行吧,那就玩一会儿。

他们四个在河边玩,不时会有人经过。有的是去山里给地松土,有的是要去掰玉米,还有的就是去放牛。

现在很少有地方还在养牛了,毕竟耕地都已经机械化,不是家家都买得起犁地机,但花个几十百把块钱,请人帮忙犁一天都请得起。

大水牛从河里蹚水过去,老头牵着绳子走在用石板搭的桥上,手里拿了根树枝,撩了水望牛背上拍。

程殊是见惯了,其他三个人连梁慎言都是第一回见,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才颇为惊讶地回过神。

江昀感慨,“这牛还挺听话,要是发脾气撞一下人,得在床上躺一月。”

旁边关一河连连点头,“就是,不过水牛原来也这么大,我还以为只有斗牛块头大。”

梁慎言没说话,看了眼躲得老远的程殊,又往已经沿着山路爬的一人一牛,小声问:“被牛撞过?”

程殊坐在草地上,正拔草卷着玩,听见这话,表情凝固,“不是。”

否认完看他还盯着自己,叹了口气,“小时候骑小牛崽被摔下来过,幸好没被踩。”

那都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那会儿镇上还没现在这么多楼,这一片跟其他村没什么俩样。

他小时候因为爸妈的事不招人喜欢,就只有张洋愿意带他一块玩。

那天是张洋带他去放牛,走开了一会儿跟人去摸鱼了,他被几个小孩哄着上了小牛崽的背,结果那几个小孩是故意的,他才上去就用树枝条抽牛屁股,他直接摔地上,胳膊还磕在石头上,脱臼养了好几天。

“童年阴影,不提也罢。”程殊捂了下脸,“丢人。”

梁慎言没有追问原因,他大概猜也能猜到点。

有些小孩是真的坏,天生的恃强凌弱,看到比自己弱的,就会去欺负。梁慎言只是想,在遇到他之前,或者说在长大之前,小一点的程殊是什么样的。

到了傍晚,太阳落山后气温就凉了。

但落日映着晚霞,怪好看的。

关一河趁收拾完东西,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回头时看见梁慎言和程殊正凑一块拿东西,给旁边江昀使了个眼色。

多少年的默契了,江昀一下明白过来,“那个咱们拍张照片吧,难得人都在,过两天程殊上学,也没机会了。”

他俩那点心思被梁慎言看得透透的,没吭声,看了眼程殊。

程殊对拍照这事不热衷,甚至因为小时候发生的事有点不喜欢。可他这一分钟他拒绝不了。

“行啊。”

他大大方方地答应,等着安排怎么拍。

关一河把手机架在桌上,设置了定时拍照,拍了一张四个人的合照。又让程殊给他们三个拍了一张,铺垫了半天,才说出目的。

“你俩也拍一张,我给你们拍。”关一河笑着说:“你俩可上镜了,我见明星都没你俩上镜。”

江昀想捂住他嘴,这也吹得有点过了,显得太假。

不过好看的人,是怎么拍都好看的,哪怕动作、眼神都不自然。

梁慎言背对着河站定,看向没动的程殊,把选择权和决定权都交给他了。

短短几秒的时间,程殊脑子里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明白,等他走到梁慎言身边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几个字。

没机会了。

他怎么忘了,说是租期六个月,实际上应该没那么久。

明年是一月就过年,过年这样的日子,梁慎言是要回家的。回去了,那是没机会了。

关一河举着手机,发现程殊表情茫然,“笑一个啊。”

梁慎言余光里都是程殊,他不知道程殊想到了什么,伸手搭在他肩上,揽着他,“别多想。”

“不过,我也挺想跟你拍张照。”

程殊瞳孔猛地瞪大,克制住想要转头去看梁慎言的冲动,可离得那么近,余光也看得很清楚,梁慎言说话的时候,嘴角的弧度是扬着的。

缓缓呼了一口气,他看向举着的手机,头往梁慎言那边靠了点,笑得露出了两颗虎牙。

看着有一点儿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