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病得治,钱要花。

当天就给程三顺安排了住院,病房是单人的,多了张双人沙发跟小方桌。

程殊拿着他爸妈给的存折跟卡,在医院外跑了三家银行才取到现金,凑一起有两万多。

办入院手续得在医院不同楼层跑来跑去,要交的费用有很多,一叠单子拿出去,又换回来另一叠单子。

等回到病房,程殊把剩下的钱跟着存折和卡一起给了林秋云。

程三顺换了病号服坐床上,那股颓然的劲儿散了,又跟平时一个样,“别丧着脸,趁着时间还早,你跟小梁回家去,你妈在这就行。”

捏着那一叠所剩无几的钱,林秋云擡起头,笑着附和,“你过几天要考试了,回家好好复习,等考完了再过来,离得又不远。”

程殊站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过了会儿才点头,“嗯”了声。

人冷静下来,脑子就明白了。

得病了就治疗,想些有的没的,那都没用。

“那我们回去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你个小孩子,好好念书就行。”

程殊懒得理程三顺的话,轻轻拍了拍林秋云的肩膀,“妈,有事要跟我讲,我十八了,不是小孩。”

闻言林秋云“哎”了声,抹抹眼泪,“是大人了,还很懂事。”

梁慎言站在旁边,很安静,连刚才陪程殊跑上跑下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

直到这会儿,才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拿张准备好的卡。

“医院里要用钱的地方多,这卡你们是备着急用,不然等我们赶过来也要好几个小时。”

程殊猛地一怔,僵在那儿,不敢去看那张塞到程三顺手里的卡。

程三顺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连忙往外推,“这不能要你的了,你拿回去,前期的费用够了。”

梁慎言没有拿回卡,余光扫过程殊的侧脸,“叔,我在家里住这么久了,还跟我见外啊,只是备着急用,不是别的。”

程三顺和林秋云对视了眼,正要说什么,梁慎言手机恰好响了。

梁慎言看了眼屏幕,朝他们点了下头,“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往外走的时候,从程殊后面经过,伸手在他后脑轻轻揉了一把,动作又轻又快,并不会让人多想。

太自然了,他们俩在家里也经常这样。

那张银行卡被程三顺拿着,一向财迷的他,都觉得这张卡烫手,不该要。

“征收土地的钱,多久能发,是不是得签个同意书之类的。”林秋云开口说:“要是那边的钱到的快,咱们就再凑一凑,撑到那时候。”

程三顺靠在床头,抹了抹脸,“才刚通知,钱发下来起码得一年半载。”

其实林秋云也知道,钱到不了这么快,“那再想想办法。”

程三顺想了想,商量道:“要不问建国跟树苗他爸借点,等土地的钱到了再还人家。”

林秋云点头,“那打电话问问,要是能行,我回去一趟当面借。”

他们说话的时候,程殊一直站在那儿,留意着门外梁慎言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东借西借,不如就借言哥的,从一个人那儿借,以后好还。”

他一开口,他爸妈都愣了,转头看他。

房间陷入了安静,他们都心知肚明,跟梁慎言借是最方便的,不用东凑西凑,欠的人情少一点,好还。

“那打个欠条,人家也心安一点。”程三顺攥着那张卡,“你包里有纸跟笔吧,拿来我写张。”

程殊打开书包,笔记本翻到空白页跟笔一起递给他。

程三顺写得很快,字其实还挺好看,写完撕下来,“你回家了再给小梁,在这给他,他心里肯定觉得我们又见外。”

程殊接过来点点头,看了眼落款和日期,折了起来塞到书包里层的口袋。

“那里面用的每一笔都得记好了,还好医院都有票。”林秋云揣好存折跟卡,从现金里拿了二百出来,“乖,你好好上课,别多想。”

程殊接过钱,塞进衣服口袋,低着头闷声答应了。

梁慎言打完电话进来,那张卡已经被林秋云收起来,都是明白人,谁都没再提刚才的事。

住院还得买些东西,不过周边超市、便利店都有得卖,买起来方便。

他俩回家前,多跑了一趟,把日用品、换洗的贴身衣服买齐了,三点多钟才走的。

往返医院这一通折腾,到家的时候都已经七点了。

换了衣服,又简单收拾了下,八点多才进厨房弄点吃的填肚子。

平时这个点,家里是最热闹的。

电视声音在院子里都能听到主角的台词,小狗会追着飞来飞去的虫子跑,还有他爸妈总是争遥控器。

今天却安静得,连笔落在纸上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跑了一天,写完这套就睡,明天再写。”梁慎言正在翻看资料,看了眼时间,往程殊那边瞥去,已经三个小时了,程殊一直没停过笔。

程殊“嗯”了声,没有擡头,还是在写。

梁慎言放下文件夹,起身走到他椅子后,看了一眼卷面,等他写完了才握住他的手腕。

“如果你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那我陪你,虽然效果事倍功半。”

程殊抿着唇暗自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

只是他一向拧不过梁慎言,挣扎未果后,就干脆不说话,僵持着跟自己较劲。

“才开始治疗你就受不了,那后续治疗,你打算怎么办?什么结果都有可能出现。”

梁慎言松了一些力道,摸了摸他的头,“睡一觉,好不好?”

从昨天到现在,程殊看着正常,但整个人如同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程殊努力瞪着眼,感觉到梁慎言的手拿开了,心里一空,慌张地反手抓住他。

梁慎言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怔,很快握住他的手,“我不走。”

听到他的保证,程殊脸上的慌乱被藏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待着,梁慎言站在椅子旁边,伸手摸着他的头发,动作很轻。

程殊绷紧的情绪一点点软下来,过了很久,想到什么,自己先松了手,翻出书包里装着的欠条。

“那张卡里的钱,是问你借的,这是欠条。”程殊声音很轻,手指捏得很用力,指尖泛了白,不敢看梁慎言的眼睛。

梁慎言心里那一点怒意,在升起来的瞬间被程殊的眼神浇灭,盯着那张欠条看了一会儿,才接过来。

下颌绷得很紧,控制着语气,“我俩的关系,你给我打欠条。”

到底是没有忍住,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他看了眼手里的欠条,觉得荒谬又可笑,程殊是真懂得怎么羞辱他,怎么在他心上剜刀。

程殊一听他的话,立即抓住他的手,“不是,我不是跟你生分,我只是——”

只是不想欠你太多了。

那么多,他要怎么才能还得了。“你只是什么?只是不想欠我。”梁慎言语气冷静,眼神里的难过却一点没藏着,“他是你爸,那我是你什么人?外人,朋友还是别的?”

程殊慌了,他最怕梁慎言这样说话,也怕他跟着自己一块难过,声音有些哑地解释。

“不是外人,不是朋友,是爱人。”

梁慎言垂眼看他,伸手替他擦掉眼角的泪迹,指腹轻轻点了点他发红的眼尾,“你一直都会说。”

程殊眨了眨眼,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他的衣服,“我不跟你生分,不跟你见外,但那是治病的钱,不一样,言哥,那不一样……”

凭什么要让梁慎言跟他一块承担这些,跟他谈恋爱,却要被拖进这些事情里。

梁慎言语气变得温柔,问他,“有什么不一样?”

程殊内心的恐惧在这一刻得不到安抚,几乎要把他吞没,缓缓闭上眼,“我想要你好好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梁慎言轻叹了一声,弯腰吻去他脸上的泪痕,把人抱到怀里,“如果跟你在一起只享受快乐,那不正常。”

“别哭了,好好睡一觉。”

躺到床上,程殊靠着梁慎言的肩膀,闭着眼,睫毛还是湿润的。

紧绷的神经卸下,疲惫席卷而来,困意变得汹涌,他来不及去想别的,整个人被梁慎言的气息包裹着,只能感受到这一方安全的巢。

程殊一直握着梁慎言的手,一夜都没松开,第二天醒来时,眼皮还肿的,人倒是好些了。

人醒了也不着急起床,赖在床上,盯着身边的人看。

梁慎言这些天并不算轻松,尤其来回开车加起来得六个多小时,这一觉不止程殊睡得沉,他也睡得很沉。

醒来时发现程殊肿着一双眼皮盯着自己,侧了侧身,伸手刮刮他的眼角,“肿成一条缝了。”

程殊不生气,等他收回手时,凑过去亲亲他的下巴。

这是好了,又晓得哄人了。

梁慎言用手挡了挡,结果手心被亲了下,想要治治他碰到事就总想把自己推开的毛病的劲儿也散了。

板着脸故意逗他,“不写题了?”

程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写呢,等会儿就写。”

说完,趁人不注意,亲了亲他嘴唇,自个翻身下了床。

昨晚睡前忘了拉窗帘,外面的太阳照进来,都有些热。

梁慎言在床上又靠了会儿才起的床,这一阵事情不少,多少会有累的时候。

好在跟好转的天气一样,程三顺的病情还能控制,程殊的成绩在提升,家里公司里的事都正常。

他去洗漱的时候,程殊站在水池边,穿了件长袖跟牛仔裤,手里正在洗小白菜,打算一块煮个汤。

程殊看见他出来,叫了他一声,他停在原地盯着程殊看。

程殊擡起手背,蹭掉脸颊边的水,笑得露出两颗尖牙,“言哥,谢谢你。”

梁慎言挑起眉,笑了下,往卫生间走,“别总想那么多。”

程殊乖乖地点了点头,人又支棱起来了。

他不是小孩,家里出了事还要人照顾,他得撑起来,一天做不到就两天,慢慢地长大,总能成为一座山、一棵树。

家里有人住院了,不可能不忙。

程殊再有一个多月就得高考,该上课还得上课,学进去了都不敢停,怕自己会胡思乱想。

他现在也只能专心考试,别的他什么都帮不上。

只是每天晚上会跟他爸妈视频,问问今天医生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检查。

人在医院里,有专业的医护,梁慎言不用跟之前一样陪着去医院,一个星期就去两次,当面跟医生了解情况,还有手术安排。

一次他自己去,一次是周末和程殊一起过去。

省模成绩出来的那天,程三顺的手术时间也定了。

手术定在高考后一周,术前还有许多检查要做,确保手术效果。

程三顺生病的事,不可能一直都没人知道。

那么个喜欢在街上麻将馆、精武馆晃悠的人,连着小半个月不见人影,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怎么说的都有,不过传不到程殊耳朵里。

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考试,还有他爸手术前各项检查,哪有心思管别人怎么议论。

“你可别太拼命,悠着点,别考前生病,影响发挥。”龙芸芸看程殊急急忙忙要走,连忙叫住他,“学校考试的事,有什么你跟我们说。”

程殊一边推出自行车一边回她话,“知道的,别担心,我不还有言哥在吗?”

见其他人都担心地看他,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考完再聚。”

龙芸芸还想说什么,周明越摇了摇头,等程殊走了,他们才叹了口气。

“别太关注他,那样他更不自在。”周明越是过来人,他爸妈离开得更早,从小跟爷爷奶奶相依为命,顾着老的,还要顾着小的。

别人觉得他不容易,他倒是挺看得开,生怕人家因为这多照顾他一点。

“我只是有点担心。”

龙芸芸说不上什么,她只是觉得程殊这样看着,太累了,感觉再来一根稻草,就能把他碾个粉碎。

程殊知道他们的担心,但他更清楚现在应该做什么。

那就是高考。

一定要好好考,考好了才能拿到镇里的补贴,申请助学金还可以减轻家里负担。

他这么学,不可能考不好的。

省模成绩出来,连他们班老师都有些惊讶,直接超了省里划线四十多分。

五月的天已经热了,家里有人的时候,房间门都是开着的。

程殊一路疾驰回家,一进院子就见梁慎言在树底下坐着,几步跑过去,把成绩单贴到他面前。

“超了四十多分。”

梁慎言拿住成绩单,看着跟在分数后面的省内排名,挪开视线看向他,“这么高兴?”

程殊脸上挂着笑,从旁边抱住他肩膀,“特别高兴!”

梁慎言擡起手捏了捏他的脸,“我也高兴。”

握住程殊的手指,玩了一会儿说:“明天去医院的时候,带上这个,叔和阿姨知道了会很高兴。”

躺椅旁边有小凳子,程殊顺着他手的力道坐下,往他身边靠,胳膊贴着他,心里更踏实。

“手术时间确定了吗?”

梁慎言扣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手背,说了个日期。

程殊点点头,擡起头去看新长出来的树叶,再过一个月,就能看到石榴花了,“那还好,正好考完了。”

说完,侧过头往梁慎言胳膊上贴过去,很小声地问:“一切都会好的,是吗?”

这个家原来那么糟,看不到一点生机,不也慢慢地变好了。

只要努力了,就会改变的。

梁慎言垂着眼,柔软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手贴在他后脑,摸了摸头发,“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