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突然的见面,程殊没有准备,梁慎言也没有。

回去的车里他难得一路闭着眼休息,手机弹出来的消息一条都懒得看,心里的烦已经顶到心口,快连带着肺一起炸了。

烦,比手里项目砸了都烦。

开着空调的车里很闷,梁慎言皱着眉解开扣子,又放下车窗,风吹进来,除了冷没别的用。

这几年,他很少会像刚才那样露出骨子里的狠厉。

大多时候是冷的,但也只是冷,在人前没那么多外露的情绪。

司机安静开着车,心里只想把人平安地送到家,什么岔子都别出。

“就停这里。”

梁慎言眉头还皱着,忽然出声说了句。

司机立即稳着踩了刹车,往外看去。这一片都是别墅区,将近十一点的小区很安静,几乎没什么人走动。

“早点回去休息。”

梁慎言自己开了车门下去,走出去两步,忽然倒回来,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正想掉头开出小区的司机,又踩紧了刹车,放下车窗,“梁总,还有其余的事吗?”

梁慎言尽量控制住烦躁,说:“给支烟和打火机。”

司机手一抖,松口气,刚才那样他差点以为自己明天要加班。一边答应一边从自己衣服里摸出烟跟打火机,正要递出去,又缩了缩,“这烟便宜,怕您抽不惯。”

梁慎言说了句“没事”,接过来又说:“让杨丁回头给你报销。”

再便宜的烟他都抽过,再便宜能比酒席桌上的散烟便宜么。

都没等司机说不用,转身走了。

小区里的公共空间都禁烟,毕竟住这儿的都是有些年纪的人,看重养生,被巡逻的保安发现,就得罚款二百。

谁想抽,那就搁自己家里抽,别出来放二手烟祸害人。

但为了人性化考虑,有一片小中庭区不禁,家里吵个架心烦了,想出门就在那儿抽。

梁慎言对那儿不熟,没去过,但不妨碍他能知道。

点着烟往嘴里送,太久不抽,第一口被呛了下,咳嗽了两声,反而让一直堵在心口的烦躁有了发泄口。

周围有树挡着,路灯照进来都散了,又黑又暗,反而给人一种封闭的安全感。

坐在椅子里,他用手肘抵着膝盖,往前俯着身,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盯着前面那片地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够了,就那么一句“言哥”,他就绷不住了。

那分钟,他都做好了程殊开口喊一句“梁总”的准备,没想到人倒是一点不生分,开口就是言哥。

梁慎言掐了烟,往后靠去,闭上眼,心里乱得理不明白。这事也没办法像数学题那样,照着解题思路一步步解开就能得到个答案。

他要真忘了,那就不会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衣服,知道衣服被谁拿着。连袖口那儿被烫出来的点,是他俩一起在厨房烤红薯弄的都记得清楚。

忘得掉吗?

不能,他不是会反刍痛苦的人,可心在那儿,是什么样就什么样,总不能见面了装不认识,连过去的自己都一并抹干净了。

“见谁了,烦到在这抽闷烟。”

听见声,梁慎言眼睛都没睁,只是蹙蹙眉,“别找事。”

“啧,脾气见长。”梁慎行站在旁边,手插在口袋里,“有这么烦吗?要是心里觉得不甘,那就问个明白死了这条心,要是还在意,那就放自己过了这道坎,顺其自然。”

梁慎言没吭声,过了会儿才说,“过不去。”

过得去就不会有这几年了,他脾气没那么好,一直都是。要找个人没那么容易,但也不是很难。

“那你现在这是什么?看到人家上了大学,还读了研,终于从那地方出来了,过得还挺好,心里不爽了。”

梁慎言觉得他哥挺烦的,听听这一句句的,像是一个哥说的吗。

“没这回事。”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准备回去了。

见到了就是见到了,后面还要一起工作,难道因为从前的事,让赵教授换个人?

那不能,他俩的事跟工作扯不到一起。

往前数几年,他都不会这么做,现在就更不会了。

只是当初程殊一声不吭离开那件事梗在他们中间,他在不在意程殊这人,事都还在那儿。

“我得提醒你,人家小孩当年才十八,没跟你在一起前,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小孩,哪怕网络发达了,可到底不一样。他小你那么多岁,你把人招惹了,是对他好,也帮了他家不少,但招人家前也没问过人愿不愿意,他跟你计较了吗?”

梁慎言脚步一顿,没再继续往前走。

“那么大一件事,别说他,我们在那个年纪都不一定处理得好,你要真为了他不辞而别这事生气,应该。”他顿了一下,“但你自己想想,你是怎么跟人开始的,无形中给没给人压力,让他不敢拖累你了。”

梁慎言听不下去,但不是被戳中了痛脚,是觉得他哥这是瞎扯。他跟程殊不是这么回事,他俩都很清楚恋爱是怎么谈的。

“不是这么回事。”梁慎言看他一眼,“这事你别管,也别查他。”

他哥愣了愣,才说:“我查人家干嘛,公司合作方团队名单是什么机密文件啊。”

“那最好。”

梁慎言沉着声说完,擡脚往家里走。他哥跟上来,也没再说什么。

感情这事,到底是两个人的事,外人再怎么看,那都没办法真正知道俩人是怎么想的。

这个点萧婉茵和梁远山已经睡了,家里就一条狗还醒着。

昨天他过来的时候,先去接了五福才来的,这会儿狗趴在地上,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擡了擡头,看见是他,立即爬起来凑到他面前。梁慎言摸了摸它的头,看着它兴奋摇尾巴的样子,走了一会儿神。

真是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狗。

知道怎么样能让人心软。

跟他哥打了声招呼,梁慎言就直接回了房间。

水打在身上的时候,梁慎言抹了一把脸,脑子里是他哥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还有程殊跟他道歉的样子。

算不告而别吗?

肯定算。托程冬爷爷带句话,不敢见他,怕见了他就走不了,那算什么告别,等于是把人杀了再对着尸/体说为什么杀你。

半点用没有,不过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梁慎言想着,低头看自己手心,发现水从指缝往下流,无意识握了握,回过神来,又觉得傻。

从浴室出来,他坐在床边拿着手机看消息,回完了,往下一直滑,终于滑到了最下边那一截。

程殊的头像安静躺在那儿,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六年前。

以前跟他爸吵架走了,去了程殊老家,他没换过联系方式,只是关机不想理人。后来又从那儿回家了,还是没换过,他没这个习惯,也不觉得用这种方式就能代表自己跟过去没关系了。

盯着看了一会儿,梁慎言把毛巾放一边,手机锁了屏放床头,正要关灯,往床头柜瞥了眼。

没怎么犹豫,他伸手拉开抽屉,拿出放在里面的两只毛线小狗。

小狗挂在他自己做的钥匙扣上,跟他刚收到的时候差不多,但用的本来就是旧毛线,过了几年更看得出旧了。

“言哥,对不起。”

又想起了程殊说的话,梁慎言用手指轻轻蹭过小狗的头,眼神深了些。

今天程殊说的话,真要问他信不信,怎么会信不了。

哪怕他们再亲密,程殊骨子里那点倔脾气,是一点都没改。心里一直都悄悄地藏着事,担心他有一天会累。

一开始感情好,什么都好说,可万一日子久了,烦了、腻了,尤其程三顺的本性那样,哪天要是欠一屁股赌债回来,他是不是还得兜底去还,沾上赌就是无底洞,就一直替他还么。

何况那个家再怎么破败,始终是自己的。程殊不是靠他养着的,是有爸有妈的人。

但程三顺走了。

所以程殊为着这个想推开他,当时他就想明白了。

可一声不吭就走人,把事情做得这么绝,那就不是程殊性格能做出来的事。

至少正常情况下,程殊再怎么钻牛角尖都不会这么做。

就是因为太了解了,所以他哥跟别人说的那些理由,包括程殊自己说的,都没办法让他说服自己,当年程殊走得那么决绝,一点余地不留,就为了不拖累他。

是用不着道歉。

人还在那儿把事都憋在心里,不打算说。

梁慎言那点才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把小狗轻轻往抽屉里一丢,见歪倒了伸手扶正,抽屉关上,眼不见心不烦,躺被子里睡了。

时隔这么多年突然就见到了,不仅见了,后面还要一起出差、一起工作。

怎么想,都不能算是没缘分。

但也就这一面,后面好些天里,他俩别说见面,连话都没得说。

直到一个周末程殊正在给人画图时,放旁边的手机震了震,拿起来看,发现是被拉进了一个新的群。

群名都还没改,还是先进群那几个人的名字。

他看了眼都不认识,但跟着赵果也进来了,他就没怎么在意,多半是工作群。

正要把手机放回去,电话就进来了。

是他导师打的。

程殊一边点保存一边接了电话,“老师,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就之前那个项目啊,跟远禾那边合作的项目,前期工作人家那边已经筹备得差不多,现在就等着我们去实地看看,再看概规那边情况,把图出了。”

赵教授出差了,人都不在市内,得下周回来,“今天刚拉了群,先熟悉熟悉,出差时间等他们定。”

程殊听着电话一愣,想到那天梁慎言丢下的那句话,不由看向旁边关着的衣柜门。

外套他洗干净了,挂在里面。

“老师,我……”

他想说要不换个人吧,可话到嘴边滚了几圈,都没说出来。

“有事说,吞吞吐吐的。”

程殊一哽,握紧了鼠标,“我就是想说,您放心,我肯定不丢您的脸,争取出图少改几回。”

赵教授说他今天开窍了,都知道怎么说话好听了。

电话里又叮嘱了他几句碰到事,要么找他,要么直接找能拍板的领导,别听那些策划、施工的瞎指导,最后锅成他自己背的了。

挂了电话之后,程殊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习惯地捏了捏自己耳朵。

这个机会他不想错过,就算看到梁慎言他会难过,可他还是想试试。

他得攒钱是一方面,另外就是想多积累一点经验,以后毕业了更好找工作。

况且就算真不做这项目,担心梁慎言看见自己烦,那也得当面还了衣服说清楚,总不能再来一回无缘无故失踪,那他就真的太没有心了。

得多狠的人,才能连着两回都骗同一个人。

就骗了那么一次,都已经伤筋动骨了。

再来一次,那他真就是在作践梁慎言,也是再糟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