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洗澡这事最后也没有洗成,倒不是他们俩觉得尴尬,不好意思坦诚相见,实在是程殊腿不方便。

先不说还打着夹板,就那么长一条伤口缝了十几针,才过两天,是一点不能碰水,碰了伤口容易感染发炎。

梁慎言服了程殊的脑子,自己行李都能忘拿,还一晚上都没发现,他都怀疑这几年程殊往返家和学校,得丢了不少东西。

大晚上的,让人送过来也不现实。

明天正好周末,他给杨丁发了条信息,让他有空了送过来。

梁慎言从衣柜里给程殊翻出一套睡衣,买来就穿过两次,袖口和裤长短了点,他不习惯这种尺码。

检查了一遍领口跟裤腰的线头,没觉得扎手才拿着去找程殊。

走到客房门口,梁慎言擡手敲了敲门,“这套你应该能穿,牙刷牙膏跟毛巾放洗手盆旁边了。”

程殊正打量房间,听到他声音连忙转过来,“好,我一会儿自己弄。”

胆儿怎么这么小,说话都能吓一跳。

梁慎言走进去,把睡衣给他放床尾,一会儿进浴室拿着方便,“浴巾跟内裤都新的,没用过。”

程殊听了脸有点热,“嗯”了声,眼神都飘的,没敢仔细看他。

梁慎言放下东西,又扫了眼房间的东西,本来也只是放东西用的,也没谁来这里住过,除了床跟衣柜,没什么大件的东西碍着。

基本都是他平时打发时间看的书,全放这边了,没放书房。

“那你自己收拾,有事叫我。”梁慎言说完,擡脚往房间外走。

程殊一直在看他,心思和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一看他要走了,忽然鼓起勇气,把他叫住。

从再见到梁慎言,他就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一开始是没时机,后来是机会不够好。

医院那天说了很多,又不够多。

梁慎言那一句很难听的话,成了一把刀,抵在他心口,他知道是因为心里的恨和气还没散。

今天能留他在这儿,他知道是自己看着太可怜了,又让梁慎言不忍心、心软了。

梁慎言这回没有再走,停下来看着他,等他说。

程殊搓着手指,直直地看着他,有点胆子但不多,过了小一会儿才说:“虽然过了这么多年,还发生了好多事,但我还是想说,谢谢言哥,陪着我长大。高三那年,我过得特别好、特别开心,可能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了。”

他刚离开小镇那年,学习之外空下来的时间,像魔怔了一样,不停地反刍着那些事。

好的,不好的都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过。

梦里经常错乱,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只有醒来盯着上铺的木板时,才知道自己在哪。

后来上了大学,忙了,才渐渐抽离那种情绪。

太不该了,他不能一直沉溺在那些事里。

梁慎言看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擡了擡眉,然后转身往外走,“不客气。”

他过得也挺开心的。

程殊没明白梁慎言这句话的意思,但语气跟话都不像是开心的,等人走了,轻轻地叹了口气,转着轮椅挪到浴室去。

没关系,至少得到回应了。

感情的事,要慢慢来的,更别说他俩这样的。

梁慎言走到门外,停下后回头往房间里看,恰好看见程殊垂丧着头,自己转着轮椅去卫生间。

跟刚才在厨房活泼开朗的样判若两人。

他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把程殊留在这,但人留下来了,那就顺其自然。

感情的事,本来就复杂的,哪能那么轻易理得明白。

那晚在医院没能拒绝得了的告白,就注定了他跟程殊还没完。

梁慎言收回视线,伸手给他带上门,虚掩着没关实,这样能听到房间里的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程殊的错觉,房间里都是熟悉的气息,让他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特别沉。

醒来的时候,房间窗帘拉着。

不过都快五月了,天很亮堂,隔着窗帘也能看出时间不早。

程殊伸手去摸手机,胳膊搭在额头上,眯着眼解锁看时间,九点半。不算早了,但也没太晚。

一边点开群消息,一边想翻身下床。

才动一下,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气,差点跌回床上去。

放了手机,盯着自己的腿看。

真是不争气,以前跟人打架都没这样过。

想想又觉得算了,看在给他创造了追梁慎言机会的份上,暂时就忍了。

自己的腿么,还能不要还是咋的。

“起了?”梁慎言从他房间外经过,听到声音,站在门口看了眼,擡手敲了敲门,“那换衣服出来吃饭,一会儿去医院换药。”

程殊听见声音,那些小心思全飞了,擡头看向他,“你没去公司吗?”

梁慎言身上还穿的家居服,挑了挑眉,靠在门边,“就算上班也是有休息日的。”

程殊挠挠头,才想起来今天周末。

不过他还以为梁慎言周末也会很忙,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事情就越多。

“那我……”

没等程殊说完,梁慎言想起什么,直起身,“我去给你拿身换洗的衣服,杨丁那边要中午才能把你行李送过来。”

说完,走了两步回头问他,“行李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程殊摇头,“证件都在这个背包里,行李箱只有衣服那些。”

梁慎言“嗯”了声,“那行,你先去洗漱。”

他们俩现在的关系就算没办法定义,但相处起来那些习惯都还在记忆里。

太熟悉了。

那二百多天,他们住在一个房间,睡一张床,能看得懂对方的一个眼神和一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所以程殊洗漱出来,看见梁慎言放在床上的衣服时,什么都没想,不会觉得梁慎言原谅自己了。

不过更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拿起来就换了。

他又不是第一回穿梁慎言的衣服,以前在家就偶尔会穿,有时候早上出门太急,从架子挂着的衣服里随便捞一件穿上就出门,到学校才发现穿错了。

程殊换完衣服,才觉得耳热。

衣服上都是梁慎言的气息,是熟悉的木质香气味。

心虚地往门口看了一眼,程殊拎起衣领,埋脸闻了闻,才一下又赶紧松开。

太像个变态了!

偷偷闻人家衣服,不过——

程殊愣在原地,想起什么,他好像把之前梁慎言扔给他的外套,装在行李箱里了。

完蛋,那他是还还是不还啊。

还的话,怎么解释他出差都要带着,不还那就一直藏着么。郁闷地挠挠头,程殊叹口气,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粥跟油条是梁慎言点的外卖,按着他们的口味选的。

程殊从房间出来,走到餐桌旁打了招呼,乖巧坐在梁慎言对面,不时瞄一眼他。

“一直看我做什么?有话要说。”梁慎言忽然擡头,看向对面一直在瞄自己的程殊,“有其他事要做?”

程殊没想到自己偷看被发现,轻咳了一声,“没,我是怕你忙。”

梁慎言抽纸巾擦了擦嘴,“不用有这种担心,你既然是因为我受伤的,那伤好之前我会尽量以你优先。”

程殊睁大眼,没太明显这句话,琢磨了下,眼睛一点点亮了,不由眨了眨眼。

梁慎言站起来,收走了他的碗,“工作的事除外,不过现在手上要紧的工作刚好你参与了,所以不影响。”

程殊心里的小雀跃正在蹦蹦跳跳地爬坡呢,一句话又给他踹回了山脚。

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哦。”程殊撇嘴,习惯地想往桌上趴着,被正要进厨房的梁慎言拎着后领给拽回去。

梁慎言看他坐好了,直接松手,“不是要追我吗?我还得哄着你?”

程殊其实也没难过,就是有点小心思嘛,感觉到喜欢的人态度是有距离的,肯定会有点情绪。

一听梁慎言这么说了,又支棱起来了,“嗯嗯,我追你,我哄你,你不哄我,你还跟以前一样,不用原谅我,理我就好。”

梁慎言对他这一套都熟了,不理他的话,进厨房简单收拾了下。

真跟以前一样,那程殊连他面都见不着,还想追他。

家里耽误了一早上,出门的时候都十点多了。

好在梁慎言提前预约了医生,想换药的时候,最好再拍个Ct,看看骨裂的情况。

现在的轮椅改良得都挺方便的,就是上下车还是很不方便。

程殊正打算自己单脚蹦两步到车上,才刚碰到扶手,梁慎言已经握着他胳膊,手从后面环住他腰,几乎半搂着把他弄到座位上。

离得这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突然的距离拉近,让他脸上的表情、眼里的心事都藏不住,袒露在梁慎言眼皮下。

然而梁慎言只是帮他,动作看不出一点多余的心思。

程殊怔怔的,看着梁慎言又去拿轮椅,手指贴着座椅,轻轻地抠了抠,等他要上车的时候,连忙说了句“谢谢”。

梁慎言扶着车门,听到他的话,动作顿了下,回了个“不用”,上车后发动车,很快开出停车场。

程殊抿着唇,瞅着自己的小腿,想到刚才他俩的对话,不由笑了。

真奇怪,怎么好像真的回到最开始了。

他们也是这么谢来谢去的,怪好笑。

从公寓去医院可就近多了,不少医院的老院区都在这边,专家门诊也多,一年十二个月都有外地来挂专家号看病的。

医疗资源跟教育资源一样,都没办法平衡。

不能比,比了只会更难受。

拿了号,没排多久就到他们。

医生是个老大夫,骨外科领域有名的专家。拿了程殊之前在县医院的病历跟报告看了看,又打开他纱布检查伤口缝合情况,没什么问题,伤口缝合已经尽量避开皮肤张力的影响,正常愈合恢复,疤痕不会很明显,就是一条线。

至于骨裂,从之前拍的片看,增生的可能性很小,要不放心,可以再拍个Ct,对比分析。

程殊原本是觉得不用,话到嘴边,一看梁慎言的眼神,乖乖地配合检查。

等他们从医院出来,又两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才换药,伤口还有点麻麻、疼疼的,碘伏是不刺激,但消毒的时候用棉签按着伤口是真的疼。

理解归理解,疼也是真疼,要不是能忍,眼泪都能掉一兜。

“这段时间不回宿舍住,跟学校说了吗?”从医院停车场出来,梁慎言看了眼红绿灯,问后面疼得还悄悄龇牙的程殊。

程殊连忙擡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还没,我……忘了。”

梁慎言无语了,他要不提醒,不知道这人脑子得多久才想起来,“工作室那边说了吗?”

这回程殊点头了,“跟导师说了我腿不方便,这段时间就不去工作室了,有事电话或者视频说,反正都是画图,我带着电脑。”

梁慎言“嗯”了声,总算没再皱眉了。

程殊用手悄悄揉着膝盖,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伤口的疼,没留意到梁慎言从后视镜在看他。

又过了一个路口,得等红路灯。

程殊往窗外看去,发现好像不是他们来的那条路,正想问呢,梁慎言从前面伸手,他一下愣住。

“这是小北上回坐车落的。”

程殊诧异地看着他手里那颗糖,听到解释后,没等他问小北是谁,红灯就变绿灯了。

他连忙伸手去接,捏在手心里没吃。

不管小北是谁,这算不算是梁慎言在哄他?

是不是,他就当是了。

后半段车程,他俩都没怎么说话。程殊拆开糖吃了,伤口也好像没一开始那么疼。

直到车停了,他靠着座椅迷迷糊糊地被叫醒,茫然地往车窗外看去,才一下清醒了。

这哪?

不是公寓啊。

他还没问,梁慎言已经推开车门下去,绕到后边来,先给他拿了轮椅,才扶他下车。

程殊一头雾水,单脚踩地坐到轮椅里,“言哥,这哪啊?”

梁慎言挑眉,往花园的阳光房看眼,“接狗。”

今天家里除了保姆都不在。梁慎行自己有老婆孩子,得空了才会一家过来,梁远山和萧婉茵去他奶奶那儿了。

程殊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要接什么狗,等一条差不多等比例长大的狗撒着欢,从花丛里跑出来,踩倒了几株花,带了一身的碎叶跑过来,他才睁大眼,不敢相信地看向梁慎言。

梁慎言没看他,只是伸手摸了摸五福的头,跟它握手玩,等它好奇地去嗅程殊,才伸腿挡了挡,怕碰着程殊的伤口。

“不认识了?”梁慎言问他,眼神软了很多。

程殊猛地摇摇头,心里酸酸胀胀的,被失而复得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

看到五福跑过来的瞬间,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又找到梁慎言了。

“你把它带过来了?”

梁慎言见他傻愣愣的,故意没看他,“不是我养的狗吗?不带来还能丢了么。”

闻言程殊一怔,抿了抿唇,心想也没错,那会儿程三顺不让他养,是梁慎言说自己要养,小狗才留下来了。

他伸出手,想要去摸五福的头,又怕它这会儿不认识自己,手伸出去又想往回缩。

还没等他缩回来,五福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用脑袋在他手心拱了拱,哈赤哈赤地吐舌头。

程殊诧异地看它,然后试着主动摸了摸它。

真好。

小狗还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