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航班七点起飞,落地后,他们没行李可拿,直接从机场去了高铁站,又到了县城,直接坐上回镇里的大巴。
一路上没停过,也没什么话。
如果不是看得出是一起的,跟路人没什么两样。
程殊和梁慎言倒不是故意冷着对方,纯粹的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也觉得没必要叙旧。
他俩这样,有什么好叙旧的。
离小镇越近,他们的关系就越紧,好像绕了一圈回到原点,时间也被拉回了六年前。
那会儿梁慎言提着一个行李箱,也是这么到的小镇。
飞机、高铁、大巴,折腾了大半天,进了那个有点破败的小院,墙脚的青苔都长得有人膝盖那么高了,房顶的瓦还缺几片。
从县城到小镇这条路,在程殊的记忆里,没怎么变。
开过那一截县道,就进了柏油路那一段,周边也不再只有山,慢慢有了村寨。
这一截路开得不快,前边和后面能开的窗子都打开了,风吹进来,带着莲叶的清香,还能看到别人地里种的杨梅和樱桃、枇杷。
樱桃红了、枇杷黄了,杨梅还是青的。
程殊位置靠窗,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贴着窗户,脸凑近了些,眼睛亮亮的,“今年的樱桃好像熟得挺晚的。”
梁慎言坐在他旁边,往外看去,前排的风吹来,他们头发都乱糟糟的,“是晚一点。”
“再过一个月,就到挖藕的时候了,怎么感觉莲花开得挺多,我爸说,莲花多的,藕长得小。”程殊提起程三顺的时候,没有太难过,回头看梁慎言,“言哥,后院那棵樱桃树,应该还活着吧。”
梁慎言想了想,说:“也许吧,不过可能不怎么结果。”
程殊一听,有点遗憾地转回去,“也是,没人管的话,就不怎么结果了,结了也是小小的。”
“你这叠词的毛病是一点没改。”梁慎言整个人都很放松,和昨晚是两个样子,“小小的。”
程殊又转回来瞪他一眼,怎么还学人说话呢。
以前就这样,现在还学,那说话习惯是这么容易改的吗?叠词又不犯法。
“别瞪了,吓不着人。”梁慎言闭上眼,“眯会儿,到了叫我。”
程殊“哦”了声,继续盯着窗外看。
话题开始得自然,现在不聊了也没什么特别交代的。
他们一直是这样的,专门要去聊什么事儿的时候反而少,也没那么多要正儿八经聊的事。
程殊本来是在看外面的田地跟房子,越看心里越想快点回到老房子,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变成什么样了。
他高考那年说是要修路,还占了一点地。
后来路修通了,又说要拆迁,可迟迟没动静。
从他爸走了之后,他没再回来过,家里钥匙给了最信得过的两个长辈,过年过节会记得问好,然后给人寄一点东西回去。
怎么会那么钻牛角尖,真把家也不要了。
程殊额头抵在玻璃上,心里郁闷,却没怪以前的自己。他现在二十四岁,比以前长大很多,所以不能用现在去比以前。
玻璃反光能看到他自己,戴着口罩,就露出一双眼睛,确实怎么瞪都吓不到人。
余光一扫,程殊在玻璃上看到了梁慎言。
往玻璃上哈了口气,看到一团雾,心想还好大巴开了空调,不然他这动作够傻的。
傻归傻,手指在上面勾了勾,描出了一张梁慎言的侧脸轮廓。
雾散了又往上哈气,有了又重新画。
来来回回几次,旁边有个小姑娘都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一脸好奇。
“别画了,不像。”梁慎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睁眼的,出声提醒他,“鼻子太高了,没那么高。”
程殊被捉个正着,也没觉得心里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用衣袖在上面擦了擦。
“哪有,你鼻梁可高了,还好看。”
梁慎言瞥他一眼,还抱着胳膊没动,“谢谢您夸我。”
程殊笑眯眯地说:“不客气。”
从县城去小镇就一个多小时车程,他们说完没多久,车就到小镇的车站了。
前面的乘客陆续下车,他俩落在最后。
才一下车,热浪扑面而来,程殊被三点多的太阳晒得晃眼,感觉脚踩在地上都有热气往脚腕钻。
今年怎么这么热啊。
以前这月份,顶多二十五六度,这得奔三十了吧。
梁慎言给他理了下背包带子,收回手,往老街的路口看去,“走了。”
程殊跟在后面,扯了扯背包带。这个点大家要么在家里休息,要么就去了地里,街上人没那么多,他们一前一后走着,穿过巷子,经过张大爷和杨老太家的小卖部,又过了那根电线杆,隔着没多远就看见了程殊家的院墙。
之前说不怕,是真的。
这会儿程殊却走得越来越慢,他说不清是怕还是别的什么,甚至连头都没有擡。
到了大门外,梁慎言看眼后面的程殊,蹲下去从大门旁边的院墙脚,抽走一块石头,拿出一把钥匙,利索地拧开了挂着的锁。
大门常年不用,推开的时候发出年久失修的声音,梁慎言走进去,站在院子里,转过身看向还站在外面的程殊。
梁慎言很凑巧的,站在那儿当年来的那个位置,他自己都没注意,要不是脚下踩着了一个小坑,都没发现。
瞥了眼长满草的洞,他问:“为什么不进来?”
程殊捏着背包带,艰难地擡起头,正好背对着太阳,看向梁慎言,“我……”
他回答不了,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在怕。
因为这房子的每个角落他都太熟悉了,只要一站在这儿,就能想起那地方发生过什么。
怕想起这些事,也怕忘了这些事。
所以更怕自己有期待,听到一声门响、听到一声狗叫,或者别人喊自己的名字,都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他爸是不是回家来了。
程殊不想哭,所以抿着嘴,梗着脖子仰头,“因为我胆小。”
梁慎言没有逼他,点了下头,没去棚子下边,先去打开了堂屋的门,开了装在里面的电闸,听到那台冰箱发出“嘀”的一声,就跟信号一样,其他电器也纷纷开始运转。
从堂屋出来,他去了程殊以前的房间,打开门窗,蓝色的窗帘立即被风卷到了窗户外。
最后才站在了那间他们俩的房间外,梁慎言这回没有从别的地方拿钥匙,直接从口袋摸出一把银色钥匙。
很老,连那种最初级的十字锁都不是,就单片锯齿的。
房门被推开,没有什么味,只是东西上面落了一层灰,不厚,大概也就一个月没人打扫的样子。
梁慎言放好钥匙走进去,拉开椅子,随便拍了拍灰坐下。
除了程殊带走的那一点儿,所有东西都还在这儿。
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插上电还能用,就是开机速度慢了很多,小一分钟才打开。
梁慎言没有去管程殊,开了电脑,打开邮箱,和以前一样,翻了一遍文件之后,接了个电话。
他哥的,问他这回打算待多久,别又是一年半载的。
梁慎言没具体说多久,回了句不知道,看情况。
就这一句,他哥气得原地暴走,念叨了三五分钟不重样的话,才说到正事上。
“怎么样?没崩吧你俩。”梁慎行到底是亲哥,担心居多。
梁慎言这会儿才往外看了眼,他这房间,除了院门跟厨房门口是死角看不到,院子什么情况一眼就能看清。
院子里没人,就两条凳子在那儿。
皱了皱眉,转着手里的笔,他有点心烦,状态也跟着回去了一样,仿佛这几年白过了,“盼点好的吧你。”
梁慎行一听,没忍住笑了,他弟这么脾气,从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是真行,“那看来不怎么样,崩不崩的,都早点回来吧。”
梁慎言烦了,想挂电话,但又想着他哥还得把他做事,就没挂,“没崩,正谈着呢。”
这会儿是真的烦了,不是刚才的有点。
梁慎行一听他语气,心里有数了,也转起了笔,“谈什么?谈话呢还是谈恋爱呢。”
他正打算立即呛一句回去,让他哥别管,就见院子地上多了道人影,跟着程殊背着包磨磨蹭蹭地走进来,还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
不知道撒什么气,还在在郁闷。
梁慎言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过了几秒才说:“都谈着。”
这回是真的挂了电话,没等他哥说完,就把手机扔床上了,弹起一圈灰尘,也没在意。
转了椅子,正对着门,他就这么坐着,等程殊擡起头。
程殊磨蹭了几分钟,他就等了几分钟。
直到看见程殊擡头,站在原地,不怎么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他脸上表情才彻底放松了。
“言哥。”
程殊喊了一声,抿抿唇,“那个,我追你的事,还作数吗?就……你还能跟我谈恋爱吗?”
梁慎言没回答,他知道程殊还没说完。
程殊一步步往房间走,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我胆小,之前怕在这儿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想着我爸还会回来。”
吸了吸鼻子,没哭,笑着呢,“但现在看到你,我就觉得我浪费了挺久的,但也不算完全不值,就能等到的人是你,我很开心。”
程殊说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梁慎言,抿着嘴,微微睁大眼,笑得挺乖呢。
等了一会儿,见梁慎言没摇头,一下笑开了,背着包几步跑到了房间,往他膝盖中间一站,手往他肩上一搭,凑过去,鼻尖几乎贴着,“言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喜欢到,没办法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