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洛京圣旨 姗姗来迟
就在这死寂与血雨交织的绝望之地,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如同破开浓雾的利箭,从残破的城垣方向传来!
蹄铁踏在粘稠的血泥和散落的碎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咔哒”声,打破了这片地狱唯一的背景音,
数骑快马,冲破雨幕,出现在坍塌的城门豁口,
为首者,一身素色劲装早已泥泞不堪,发髻散乱,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正是柳明薇!
她身后,是面容冷峻、气息沉凝的蓝姑,以及脸色异常凝重的李玄微,
再往后,是几名浑身湿透、气息彪悍的洛京禁军。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疾驰而至的人,瞬间勒紧了缰绳!
马匹发出惊恐的嘶鸣,人立而起,仿佛本能地抗拒着前方那片由无尽尸骸铺就的死亡之地。
“这...这...”
她身后的侍卫,更是有人直接伏在马背上干呕起来,有人死死捂住嘴,眼中是彻底的崩溃,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凡人想象的极限,
没有城池,只有巨大的焦黑深坑和犬牙交错的废墟,
没有活人,只有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冰冷尸骸堆积如山,在雨水的冲刷下呈现出一种诡异僵硬的蜡质光泽。
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浓烈到足以让最坚韧的神经断裂,
柳明薇的目光艰难地扫过这片地狱绘卷,最终,死死定格在了尸山最高处那个唯一站立的靛青身影上。
陈九。
他还活着。
但柳明薇的心却沉入了比这尸骸更深、更冷的深渊。
他站在那里,背对着她,身影在凄风苦雨中显得异常单薄、孤绝,仿佛与这片死亡之地融为了一体。一种巨大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
“陈……陈九……”柳明薇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陈九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他的脸,被血污、泥泞和雨水覆盖,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透过雨帘投射过来,里面没有重逢的波澜,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冰封的、深不见底的死寂,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
柳明薇的心猛地一缩,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灾民……周大人……临江……”
她语无伦次,目光急切地在陈九身后那片无边无际的尸骸中搜寻,渴望看到哪怕一个活人的影子,
自从黑石渡口陈九带着人冲出来,她就着急的去接应洛京的圣旨,这才多久?
怎么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
陈九没有回答,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沾满血泥的手指,指向脚下,指向四周,最终,指向那吞噬一切的巨大深坑。
一个无声的动作,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残酷地宣告了结局。
柳明薇的身体晃了晃,若非侍卫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从马背上栽倒。
十万灾民……临江数十万百姓……周怀安……全都没了?
她带来的圣旨……那份承载着洛京清流期盼、景帝权衡、公主斡旋,意图查办顾家、安抚灾民、为江南打开生机的圣旨……此刻竟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它来得太迟了!
迟到了整整一个地狱!
“为……为什么……”柳明薇的声音破碎,泪水混合着雨水滚落,她无法理解,无法接受,
陈九捏碎令牌,血洗粮仓,背负反贼之名,聚十万哀兵……难道就是为了最终走向这样一片无人生还的绝地?
陈九依旧沉默,他的目光越过柳明薇,落在她身后一名侍卫紧紧捧着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黄绫卷轴上。
那抹刺眼的明黄,在这片尸山血海的映衬下,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
柳明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此行的使命。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悲痛和呕吐感,几乎是跌撞着下马,踉跄地踩着血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陈九。
侍卫想跟上,被她挥手制止,
她走到尸丘之下,仰望着那个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身影,双手颤抖着,解开了油布包裹,
明黄的绢帛,朱红的玺印,在阴沉的雨天下,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皇家威严,
“江南道巡察使陈九……接旨……”柳明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庄重。
她展开圣旨,雨水打在绢帛上,迅速晕开墨迹,但她依旧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念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江南水患,黎民罹难,痛心疾首!
然有蠹虫盘踞,视灾为利,掘堤毁家,私盐牟利,毒米害民,罪孽滔天,罄竹难书!
着令江南道巡察使陈九,所呈顾家等门阀罪证,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严查彻办!
临江知府周怀安,即刻开仓放粮,妥善安置城外灾民,设棚施药,抚慰黎庶!
凡有阻挠赈济、构陷忠良、煽动民变者,无论勋贵门阀,严惩不贷!望尔等体察朕心,涤荡污浊,还江南朗朗乾坤!
钦此——!”
圣旨的内容,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陈九早已麻木的心上,
查办顾家……开仓放粮……安置灾民……抚慰黎庶……涤荡污浊……
每一个词,都曾是支撑他浴血奋战、背负污名走到这里的信念,
每一个词,此刻都化作了最尖利的刀子,狠狠剜着他心头的血肉,
开仓?粮在何处?城在何处?周怀安又在何处?
安置灾民?灾民何在?眼前只有无尽的尸骸!
抚慰黎庶?黎庶皆已化为怨魂!
这圣旨,像一道迟来的判决,宣告着他一路抗争的徒劳,宣告着洛京对这场惨剧的无知与后知后觉,也宣告着……那十万生灵所换来的棋盘,终于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摆在了他的面前。
柳明薇念完,双手捧着圣旨,递向陈九。
她的手臂在剧烈颤抖,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悲痛、愧疚、无力,还有一丝……期望?
陈九没有立刻去接。
他沾满血污的手,缓缓垂下,探入脚边冰冷的血泥之中。
摸索着,摸索着……然后,他抓起了一把混杂着黑色泥土和暗红色凝固血浆的……东西。
他缓缓摊开手掌。
雨水冲刷着掌心的污秽,露出了几颗焦黑、扭曲、几乎无法辨认的……米粒。
那是粮仓里被顾家掺了沙、下了毒的米!是灾民们拼死抢夺的活命粮!也是他清君侧最直接的起因!
冰冷的米粒,混杂着血泥,躺在他同样冰冷的手心,
陈九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这几粒焦黑的米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柳明薇屏住了呼吸,周围的侍卫也忘记了恐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只沾满血泥、托着几粒焦米的手上。
下一刻,陈九动了。
他那只沾满血泥、托着焦米的手,猛地向上抬起,不是去接圣旨,而是狠狠地、决绝地,一把抓向了柳明薇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刺耳声响,在死寂的雨幕中格外清晰!
陈九没有去接旨,而是粗暴地、带着滔天的恨意与决绝,用那只沾满血泥和焦米的手,死死地攥住了圣旨的一端!巨大的力量让脆弱的绢帛瞬间撕裂!
明黄的圣旨,被他染血的手死死抓住,撕裂的边缘迅速被血水浸透、染红,如同伤口在流血!
他看也不看惊骇欲绝的柳明薇,猛地将这份被撕裂、染血的圣旨高高举起!
“啊——————!!!”
一声不似人声、混合着无尽痛苦、滔天恨意与向死而生的决绝咆哮,如同受伤太古凶兽最后的哀鸣,猛然从陈九胸腔中炸裂开来,直冲云霄!
这声咆哮,压过了凄风苦雨,压过了尸骸的沉默,带着十万亡魂的怨念,带着江南沉疴百年的积郁,带着对不公世道的终极控诉,在这片新生的死亡之地上空疯狂回荡!
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雨水冲刷血泥的汩汩声,
陈九高举着那份撕裂的、染血的圣旨,如同擎着一面以血书写的战旗!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那股即将破体而出的、冰封的、染血的意志!
他沾满血泥和焦米的手,死死攥着圣旨,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要将这份迟来的公道,连同这吃人的世道一起捏碎!
他缓缓低下头,那双冰封死寂的眸子,终于再次聚焦,不再是看向天空或阿素消失的地方,而是穿透了雨幕,穿透了废墟,死死地钉在了手中那份被撕裂、染血的圣旨之上!
那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焚尽一切污浊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