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慷慨赴死

    姜瑞向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大学报到那天,他拖着行李箱站在宿舍门口,汗珠顺着脸庞两侧往下淌。

    夏日的阳光很毒辣,就连柏油路面都泛起一阵阵扭曲的热浪。

    他刚要推门,就听见宿舍里面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朗诵声。

    “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推开门,只见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正靠在窗边单手握着一本书。男生皮肤很白,手指修长,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活脱脱像个文学院的高材生。

    男生听到动静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你好,我叫韩硕。”

    韩硕的声音清朗,甚至带着点播音腔的磁性。

    姜瑞刚想打招呼,就见韩硕突然把他手上那本《红楼梦》往床上一扔,一个鲤鱼打挺从枕头底下摸出半包烟,动作娴熟的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艹,憋死老子了,宿管大妈终于滚蛋了。”

    打火机咔哒一响,烟雾顿时在宿舍里弥漫开来。

    姜瑞对此毫无防备,瞬间僵在原地,他似乎忘记了他提在手里的行李箱。

    只听“咚”的一声。

    行李箱掉了下来砸在姜瑞的脚背上。

    后来他才知道,韩硕这个人表面看着规整,可内在却是匪里匪气的,这人能在古典文学课上用四六骈文写小论文,转头就在篮球场上跟体育生打得鼻青脸肿;能在半夜三更抱着吉他唱歌,唱到高潮处突然蹦出一句“他妈的这调怎么这么高”。

    最绝的是他那一手行楷,校书法协会的老师捧着作品直呼“有王羲之风骨“,但是完全想不到作者此刻正在厕所隔间里吞云吐雾。

    “这叫文人风骨。”韩硕说这话时正蹲在阳台栏杆上,烟灰簌簌地往楼下掉。

    另外说到陆源…

    姜瑞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军训基地。那天烈日当空,教官刚喊解散,他就看见一个黑影哐当一下砸进树荫里。

    走近一看,这原来是个穿着迷彩服的男生,一米九五的个子像座小山似的横在草坪上,迷彩服袖子卷到肩头,露出的肱二头肌比姜瑞大腿还粗。

    姜瑞小声问道。

    “同学你没事吧?”

    男生一个乌龙绞柱站起来,拍了拍草屑,突然抱拳行礼:“在下陆源,字清远,多谢兄台关怀。”

    姜瑞听见这一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后来他才知道,陆源家虽是武术世家,可他老爹不务正业、痴迷古文,从小就给他灌输了满脑子之乎者也。这导致陆源一开口就像从古装剧里穿越来的,偏偏配上一身能徒手掰弯钢筋的腱子肉,违和得让人头皮发麻。

    三人成为死党是在军训第三天。那天韩硕偷藏手机被教官发现,罚做一百个俯卧撑。做到七十个时胳膊直打颤,陆源突然站出来说“吾愿代受其过”,教官气得让他俩一起罚跑十圈。结果跑完回来,韩硕挂在陆源身上像条死狗,而陆源连大气都不带喘,还能字正腔圆地背诵《滕王阁序》。

    不久后,韩硕瘫在草地上嚷嚷。

    “你这兄弟我交定了!以后打架我站你后边。”

    陆源正色道。

    “君子不重则不威。”

    “他说你瘦。”姜瑞憋着笑翻译。

    韩硕抓起水壶就砸了过去。

    “是这个不重吗!?”

    大学生活就像被按了快进键。他们一起在课上偷吃包子,期末考前通宵复习。

    韩硕用毛笔在A4纸上写满重点,说这样记得牢,而陆源总在深夜练功,对着月光打太极,还会时不时念叨着什么气沉丹田,韩硕每到这个时候就蹲在旁边用手机放《黄飞鸿》的主题曲,把陆源扰得气不打一处来。

    最难忘的是大三那年冬天。韩硕失恋,半夜把两人从被窝里拽出来,三件羽绒服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拉链,哆哆嗦嗦地翻墙出校。

    便利店暖黄的灯光下,陆源用文言文痛斥那个劈腿的女生,韩硕则闷头灌啤酒,他喝着喝着突然举起手来,大声说道。

    “你们知道吗?她分手理由居然是嫌我太装逼!”

    姜瑞一口可乐差点喷在关东煮锅里。

    韩硕摘下眼镜擦了擦姜瑞喷来的可乐。

    “其实她说得对,我他吗就是觉得戴金丝眼镜好看才装的学霸。”

    可一旁的陆源却像是吃了什么似的突然拍案而起。

    “大丈夫何患无妻!”

    这洪亮的声音震得货架嗡嗡作响,店员惊慌的摸向报警按钮,姜瑞连忙双手合十低头致歉。

    回校时天已微亮,雪地上三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突然,韩硕猛的转身,侧跳一步,闪到两人旁边。

    “等毕业了,咱们合租吧?我负责做饭,陆源打扫卫生,老姜…老姜就负责给咱两擦屁股。“

    “善。”陆源点头。

    姜瑞踹了韩硕一脚:“滚,屁股自己擦去。”

    可现在……

    陆源的头颅滚在血泊里,断裂的脖颈处还挂着那枚家传的玉佩。

    韩硕的无头尸体斜倒在血泊中,染血的衬衫胸袋里露出半截碎裂的金丝眼镜。他的左手仍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姿势,五指如铁钳般紧扣着那把精钢锤,那是三人围坐在一起时,一致决定要优先为他进阶的武器。

    姜瑞站在废墟中,浑身是血,左耳没了,伤口火辣辣的疼。

    但这次,没有人在他耳边念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也没有人骂骂咧咧地说“干他娘的”。

    只有满地鲜血,和死一般的寂静。

    姜瑞拖着残破的身躯向前迈进,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粘稠的血痕。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溢出,在下巴凝结成暗红的溪流,可他的视线仍死死锁定着南边渡。

    那些锋利的丝线早已切开皮肉,勒进了骨头。但此刻,他感觉似乎没那么疼了。

    南边渡被吓了一跳,突然间急速后撤。

    刹那间,所有缠绕在姜瑞身上的丝线同时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铮铮声。

    就在这生死一瞬!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在姜瑞的周围响起!姜瑞只觉得周身一轻,那些勒进骨肉的丝线突然松脱,一个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带起的劲风卷起满地血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