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脚滑

    “阿辞……即白……”她喃喃着,滚下马车,深一脚浅一脚地扑过去。

    看清季辞和东方即白无恙,心头巨石轰然落地。

    旋即,目光越过他们,死死钉在那个缩在厚重披风下的单薄身影上。

    赵素素闪身到初二面前,“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抽在初二脸上。

    紧接着,是带着十成力道的拳头,雨点般砸在他单薄裹满冰霜的肩背上。

    “你这孩子是不想活了吗?出去也不知道穿厚一些,还将外衣脱给老爷,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赵素素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完全变调,每一句都如同泣血的刀子。

    初二低着头,像个犯错被抓住的孩子,任由那沉重的拳头落在身上,不吭一声。他差点死在外面!是该打!

    东方即白紧抿着唇,没有阻止。

    季辞亦沉默。

    一行人沉默地回到马车旁。

    “老爷……”赵素素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痛楚,“家法!”

    东方墨颤抖着手,从车里递出一根旧竹条。

    “跪下!”

    “扑通——!”

    初二应声屈膝,重重跪入冰冷的雪泥。

    几乎同时!

    “扑通——!”

    另一道更为沉重的跪地声响起!

    东方即白,挺直脊梁,跪在了初二身侧!

    季辞挑眉看向他:???

    东方即白耳根微红,嘴角抽动,强作镇定低声:“……脚滑。”

    ——从小挨打的肌肉记忆比脑子反应快!

    竹条被赵素素高高扬起,风压带起尖啸,初二的肩背下意识绷紧。那竹条迟迟未能落下。

    赵素素的手抖得像是风中的烛火,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最终,那竹条带着破空声,却在触及布料的瞬间只发出一声轻响!

    “啪!”

    赵素素终究……没下重手。竹条脱手跌落雪中。她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猛地扑上前,一把将呆愣的初二狠狠搂进怀里,崩溃的泪水汹涌而下。

    “混账东西……你若是……若是有事……我……我怎么向你那苦命的爹娘交代啊……你个讨债鬼……!”

    “……老夫人……”初二的声音闷在赵素素肩头,带着豁出去的决绝,“我想起来了。我叫陈宴初……苏州府陈家村人。当年……是您……是您在山匪的口中救下了我……”

    记忆如开闸洪水,“是我……是我割烂了表小姐养的兔子……是我把血淋淋的兔尸塞在她绣床上……是我躲在廊柱后看她哭昏……我当时……我只觉得很痛快……”每一句坦白都像凌迟着自己。

    他是天生的坏种,但老夫人从未苛责他,一直循循善诱教他向善,还给他请了夫子。

    他喜欢杀动物,老夫人说只能一刀毙命,再去拆解,不可虐杀。若是虐杀,那就是变态,那种人长大是没有朋友的,还要被世人唾弃。初二一直谨记,只有对待敌人,他才会用自己最变态的方法。

    东方墨在车内发出一声沉闷压抑的咳嗽。

    初二如梦初醒,猛地挣开怀抱,踉跄起身掀开车帘:“老爷!老爷!”

    车内,东方墨面如金纸,气息微弱。

    季辞箭步上前,一把扣住他脉门。异能探入——还好!只是风寒入骨,加上体虚饥饿引发的高热!

    “爹!喝点水!”季辞将水囊拿出,另一手已从“挎包”里变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粥。

    车厢里挤满了人。

    丰盛的餐食散发诱人香味。

    初二却抱着碗,机械地扒着饭,眼圈通红,食不知味。

    “怎么了?”赵素素敏锐察觉。

    初二放下碗筷,像被判刑的囚徒,深深垂着头:“老夫人……小时候……我是真的畜生不如。我会去……去找到表小姐,求她原谅……”

    赵素素伸出冰凉的手,温柔地落在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傻孩子。那时的你,是被世道踩碎了心,连‘痛’是什么滋味都忘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只能靠呲牙撕咬来告诉自己还活着。你拿着现在的阅历去责备曾经的自己,连你自己都这么欺负自己了,谁又会心疼你呢?”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穿透岁月沧桑的力量:“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别回头自己绊自己,好不好?”

    赵素素的话让季辞都有些想哭呢。

    怎么回事,一定是她太性感!

    呸!感性!

    初二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滚出一声像幼兽受伤般的呜咽:“……老夫人……”

    这一刻的暖流,比季辞所有的烤鸡都要沉重。

    他埋下头,捧着滚烫的粥碗,眼泪如决堤般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砸进碗里。哭得浑身抽噎震动,哽咽得几乎背过气去,却依然……一口一口……执着地把那碗和着咸涩泪水的温粥……塞进肚子里。

    季辞眼角抽了抽:很好……胃口稳得一批!这……也算是一种生命力吧?

    季辞又翻出厚实的羽绒被塞满车厢。

    安置好情绪初定、昏沉入睡的二老和哭得脱力、蜷缩在角落的初二后。季辞与东方即白对视一眼,再次跨入风雪。

    雪地摩托如幽灵般重现,履带卷起轰鸣的雪浪。

    初五那憨货,怕是……东方即白心头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担心初五那个傻子会放弃骑马,直接背着被子回来。

    一天天的真是操作了心。

    他猜对了!不愧是主子啊!就是聪明!

    在距离临时营地尚有数里的茫茫雪海深处。

    一道高大的身影,像个在风雪中翻找食物的笨拙黑熊,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

    马?早被他五花大绑地拴在了路旁一颗歪脖子枯树下!

    那匹马徒劳地刨着蹄子,哀鸣着。

    而初五则——肩负泰山!

    背上小山般隆起数床厚实棉被,怀里紧搂着大包小包的干粮药材,腰上还挂了数件簇新的皮袄!整个人被压得佝偻着腰,像个移动的货物堆栈。

    他正遵循着他那朴素的、源自骨髓深处的逻辑。

    两条腿跑路!——稳!

    两条腿不晃悠!——安全!

    两条腿累了就能歇!——可控!

    至于四条腿的?——让它等着吧!拖后腿的家伙不配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