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喧宾夺主
“陈琦姐,您好，我是苏念。”
“魏总，好久没有拜访您了,我是苏念。”
“唐姐,最近好吗？”
“张姐,我是苏念,您好。”
“王总,不打扰您吧？我是苏念。”
“对,是的，是下一次季度的新品展示会。”
“时间是这周五晚上的7点，在云庭山庄别苑。”
“唐姐哪里的话，我当然诚意十足,这次给唐风国誉设计了新的礼盒款式，希望可以让唐姐满意。”
“魏总,价格好商量的。”
“陈琦姐,您时间方便吗？”
苏念把已然变得烫手的手机推到了一边，捏了捏眉心,深呼着气，把自己扔进了藤椅中,几乎是瘫坐的状态陷在了里面。
一整个上午,近两个小时里，她都在紧锣密鼓地打着电话,和名单上的每一个甲方确认着最后的时间。
百味斋下半年的新品展示会，也是订单签售会，定在了周五的云庭山庄别苑。这是苏式百味斋每年最重要的事情,也是苏式这个招牌最值钱的地方。
外行人看来百味斋不过是一个青石山下百平米的糕点铺面，但实则苏式真正盈利的价值来自于溪源市各大商会、酒店的糕点合作订单。每一年,各大会所举办的各个活动所需要糕点赞助，全都来自于苏式。
这也是为什么苏念的大伯苏建国多次要求苏念将店铺中各种糕点配方和糕点斋交给苏铭。
他们看中的从来都是不是那一个小小的铺面，而是各大会所的商业价值和利润空间。
而百味斋的存在，就像是一张久远的老照片，从苏念爷爷那辈便修建了起来，一直保留了几十年，它像一个老者一般立在青石山下，盈利不多，但却是街坊邻居几十年的口味和苏式一路走来的情怀。
只是自苏念的父亲去世后，这些合作了多年的老会所也开始纷纷缩减对苏式糕点的订单量，以长辈的姿态压迫着苏念，压榨着百味斋的利润空间。
即便这两年里，苏念谨小慎微从未出错，研发的新品更加生动且创意十足，但合作方们依旧并不看好这个20出头的女娃，以至于每一年的新品订货会上，苏念都是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丢了单子。
苏念擡手拿起了拟邀的名单，一共15家商会酒店，是苏氏多年来的重要合作伙伴。
这一次的新品会，苏念准备了很久，甚至为每一家会所设计准备了单独的主题，还自掏腰包制作了昂贵的礼盒样式，如此这般的用心，不过是希望可以博得甲方的青睐，给与自己更多的信任。
忙完工作，苏念这才想起了叶斯辰，赶忙再次拿起了电话。
【偶像你好，周五晚上我有一个很重要的私人活动，所以当天的晚餐没办法准备了。请偶像准假的同时提前安排，别饿坏了身体。】
搭配文字的还有一个笑得谄媚的表情包。
信息发出后，苏念盯着叶斯辰的头像默默抿起了唇角，然后唇角上扬，几秒钟后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从知道了叶斯辰身份的那天后，苏念便抱着两人的聊天记录来来回回扒拉了好几十遍，并且每一次都痛恨自己，竟然对偶像说话如此的大不敬。
甚至当晚脑子里就萌生了一个发财之路，这要是把叶斯辰的微信高价卖到粉丝群里，不得一夜暴富吗？
【去哪里】
叶斯辰很快回复道，只是依旧惜字如金，并且刨根问底。
【云庭山庄别苑】
苏念答的老实巴交。
【嗯】
没有继续追问，叶斯辰表现的通情达理。
苏念赶忙找了一个表情包中最虔诚的鞠躬照片，配文：【谢谢老板！】
嗡~~~嗡~~~
银幕亮起，苏念接起了电话。
“念念，东西都准备好了，你还需要来确认一下吗？”
“不用了陈姨，有你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周五上午我派了车去取，让小俊帮我一起送来就好。”
对面的女人沉吟了半刻，又缓缓开了口。
“念念，不用我陪你去吗？”
苏念柔声道：“陈姨，不用担心，我可以的。”
“那你少喝点酒，有什么事让小俊顶着。”
“好，放心吧。”
挂断电话，苏念不由叹了口气。
一年一度的新品会，从来都是个难啃的骨头。
......
周五，云庭山庄别苑。
木质的古朴发簪将女生的长发挽在了脑后，一席水墨色的长裙材质清软，如水如绸，苏念化着淡妆，唇色绯红，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些文艺范儿。
别苑的一侧是苏式新品展示台，背景布置的主题以水墨色为主，墨白相间，将国画中的墨染和点翠融汇其中，糕点也十分的精巧，国风气质拉满，韵味十足，且独树一帜。
别苑里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很多，苏念指挥着大家，有条不紊地布置着现场。
一切准备就绪，落日也染红了天。
苏念看了一眼手机，距离约定的开场时间还剩半个小时。
“姐，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叫小俊的男生今年刚满20，是陈姨的儿子。
“没什么了，休息一会吧。”
苏念环视着别苑的大厅，不放心地再次走到了展示台前，擡手将糕点再次细微的摆弄着。
时间分秒走过，天边的橙红色早已褪去，染上了夜色的灰。
眼看着已经7点40了，别苑的入口处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静谧的令人心慌，苏念在大厅中来回踱着步，满脸不安。
“姐，他们......他们还来吗？”
小俊走到了苏念的身边，迟疑着开口。
“我们再等等。”
苏念下意识蜷缩起了指尖，眉心紧蹙，目光始终盯着别苑的入口处，生怕错过了什么。
然而，时间依然不留情面地分秒溜走，夜色已然浓郁的只剩一片漆黑。
发出去的消息无人回复，苏念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小时，在苏念想要放弃时，别苑的入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女士高跟鞋的声音。
是唐风国誉的市场部经理唐妍。
苏念眼底瞬间亮起，赶忙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唐姐，晚上好，辛苦您百忙之中跑这一趟了。”
女人擡手摆弄着耳边的长发，红唇微启：“苏念啊，不好意思，下午临时加了一个会，这刚结束。”
“哪里的话，您能来就是我的荣幸了。”苏念笑眼相迎，带着女人走进了大厅。
几秒钟后，入口处再次出现声响，两个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热聊着走向了苏念。
“张总，苏总，晚上好，别来无恙。”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别苑的长廊人影攒动，门庭若市，苏念拟邀名单上的15位会所老总和负责人悉数到场，现场坐无缺席。
小俊有条不紊地安排服务员招呼着每一位贵宾，按照苏念的要求，根据每一位宾客的喜好，备上了茶水。众人寒暄交流，好不热闹。
苏念也开始辗转于展台前，向每一位伫立在这里的合作方们介绍起了新品的糕点样式，和专属的礼盒设计。
然而......
“让各位久等了。”
随着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苏念有一瞬间的愣神，视线穿过眼前的人群朝着门口看去。
是苏铭！
竟然是苏铭！
苏念瞬间心跳一滞，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苏总！唐姐！哎呦魏总！不好意思久等了久等了，路上堵车。”苏铭熟稔而热络地和众人打起了招呼，言语间像是相熟已久的关系。
“来！都进来吧！”
苏铭擡手一挥，几个正装打扮的男人女人便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站成了一排。
“这是我们苏式百味斋新招募的研发团队，之后会和我妹妹苏念一起负责各位的订单。”
此言一出，苏念彻底怔住了。
身旁的小俊瞬间怒气上涌，想要冲上去，却被苏念一把抓住了衣袖。
她摇了摇头。
“来！诸位请落座吧！”
苏铭招呼着众人，然后面带微笑地走进了苏念身边，侧着头低声威胁道。
“识相一点，如果让外人知道苏式内部不和，你猜这订单会不会飞？”
苏念擡眼看他，眸中都是厉色。
“坐我旁边，少说话！”
苏念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她从不惧怕苏铭，但却不敢拿百味斋和苏式冒险。“苏铭啊，今天这是什么阵仗啊？”
被唤作魏总的男人率先开了口。
苏铭站起身，笑容满面：“各位老总，今天是我们百味斋的新品订货会，我代表苏式先敬各位一杯，感谢大家赏光莅临。”
说罢，苏铭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难得见苏家两兄妹一起出现，挺新鲜的，苏总，这什么情况啊？”唐妍问道。
“都是苏家人，一起出现哪来的新鲜呢，唐总说笑了。”苏铭哈哈一笑，拍了拍苏念的肩。
“百味糕点斋一直是我妹妹一个人在打点，但是她一个女儿家又要顾店，又要忙订单，实在是力不从心。百味斋是苏家的心血，所以为了更好的传承苏式糕点的技艺，也为了给各位老总更好的合作体验和保障，我特意招募了一批精英的糕点师，共同负责新品的研发，而我也会正式负责接手与各位合作的订单。为表诚意，下一季度的合作中，苏式将让利10%回馈给我们的各位老总。”
苏铭意气风发地说着，一手擡起放在了苏念的肩头，不动声色地扣住，暗自用力。
“苏总这话说的可真是动听！本来就都是苏式的老伙伴了，你家小妹妹可是难说话的呀，让点利太难了。”另一个女人说道。
“我就说嘛！苏式怎么可能交到一个小女娃手中，这以后订单由苏铭负责，我们可就放心多了！”一侧的老男人说道。
“是啊！虽然苏家妹子的糕点手艺不错，但订单还是哥哥负责更稳妥！”唐妍说。
“那说好了！苏总，我们可是认定你了！”
众人一一附议。
圆桌上觥筹交错声响起，十几张男男女女的笑脸突兀地放大在苏念眼中。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资历尚浅，阅历不深，但接手苏式的两年里，苏念兢兢业业，所有的时间都用在钻研和传承苏式糕点上，对合作的商会、酒店更是百般上心，万般迁就。
可到头来，在这一刻，苏铭的三言两语轻易击垮了她所有的努力，苏念甚至很难相信，在这个年代，男女的性别歧视还能成为她的阻碍。
多么可笑。
视线扫过圆桌上的每一张脸，无一不在假模假样地奉承着苏铭的能力，敬酒的杯子越过苏念，纷纷挤在了苏铭的眼前。
苏念站起身，主动给迎上来的男人腾了位置。
脚步在展台前停了半刻，自己精心布置了一整个下午的糕点台早已无人问津，那些自掏腰包设计的高昂礼盒也变成了可笑的摆设，
“小俊。”
苏念对着身后依然愠怒的男生道：“找人来，把糕点撤了。”
“姐，那你呢？”
小俊满眼担忧。
“我没事，这里麻烦你了。”
说完，苏念没有回头，将那些荒唐的热闹甩在了身后，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
看到苏念并不是什么凑巧的事。
叶斯辰很早就佯装无事地坐在了大厅的角落中，鸭舌帽口罩把整个人罩住，指尖随意拨弄着酒店的杂志，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别苑的方向。
所以当这一刻，看到苏念走来，他忽然有些心虚地擡高了手中的杂志，挡住了自己。
夜晚的风轻柔舒缓，苏念站在云庭山庄豪气的大门下，显得有些渺小。
晚风吹过，掀起了她的裙摆，也不小心吹酸了她的鼻子。
苏念紧抿着唇，高昂起头，夜空繁星闪烁，碧空如洗，空气中甚至有着淡淡的花香。
苏念委屈地撇了撇嘴，很是不满。
平日里的溪源市雨多到不行，走两步都恨不得下一场，可现在，悲伤的情绪都到位了，需要来场雨烘托气氛了，天气却好的过分！
老天爷就是在欺负她！
谁都来欺负她！
苏念叹了口气，走进了夜色中。
云庭山庄的门外是一条宽阔的路，两旁栽满了樱花树，4月时节，樱花满枝头，粉嫩而梦幻。
空无一人的路上，苏念固执地走在了正中央，路两旁高昂挺立的路灯，洒着昏黄的光。
叶斯辰静静地跟在女孩的身后，看着她始终高扬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水墨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而摆动，如同一只高贵的白天鹅。
一阵风吹过，枝头的樱花散落，花瓣散在空中，彷如一场飘零的樱花雨。
叶斯辰兴致不错，将手中握着的苏念送给自己的雨伞撑开，伞面朝下，左右小幅度地摇摆着，接起了散落的樱花。
苏念缓步走着，擡手去接。
可一下秒却鼻酸了起来，多美的樱花，原本骄傲地绽放在枝头，却在季节临近时，变得风雨飘摇，原本有枝可依，有木可靠，可如今，却连一阵不起眼的清风都可以轻易地将她打落枝头。
一片花瓣落入了苏念的掌心，她脚步顿住，指尖蜷缩，握了起来。
风起，花落。
苏念站在路中央，周围的灯光映衬着女孩纤细的轮廓，影影绰绰，美丽不已。
叶斯辰不觉看呆了。
然而下一秒，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清晰的哭声。
叶斯辰身体一怔，着实被吓了一跳。
只见苏念站在原地，忽然仰着脖子哇哇大哭了起来，手心用力地攥着什么，身体不住地抽搐着。
这个画面，在叶斯辰眼中忽然生动了起来，像极了小时候看的动画片，仿佛下一秒女孩的眼泪便会化作两条小河，从眼角喷涌而出。
男人手中的伞柄被握紧，叶斯辰将接满花瓣的伞合住，握在了手中。
不远处的女孩依旧哭个没完，叶斯辰极具耐心地等着，并不想打断她。
他见过她许多的样子，独当一面的、勇敢果断的、可爱搞怪的，但唯独这一刻，伤心脆弱的，是第一次见到。
他想，她需要一个释放的缺口。
片刻后，叶斯辰走上前，影子随着灯光的角度遮住了苏念的视线。
女孩察觉到了什么，这才睁开了眼。
转头看向叶斯辰时，鼻头通红，眼睛也又红又肿，脸颊湿漉漉的满是泪水。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有人欺负你？”
男人皱起了眉。
看到叶斯辰的瞬间，苏念下意识地心跳加速了起来，但转而悲伤的情绪涌入心头，她看着他呆头呆脑地问：“我丑吗？”
叶斯辰笑了。
“偶像包袱这么重吗？”
苏念扯出一抹苦笑，胡乱抹了下眼泪。
“为什么哭？”男人问。
“因为我是一个女生。”
苏念擡眼看他，眸中瞬间溢满了泪，她撇了撇嘴，苦涩道：“因为是女生就不配得到传承。因为是女生，所以不管做什么都不可靠。因为是女生，没有人觉得你做的好，只会觉得你做得不够好！”
苏念委屈极了：“就因为我是女生，所以什么都不对。”
叶斯辰心底一阵闷痛，苏念的理由让他意外。
“所以，在拿花出气吗？”
叶斯辰看着她死死攥着的手心，花瓣被指甲抠出了汁水，掌腹白皙的皮肤也被扣出了鲜红的印记。
男人擡起手，在她的掌心处轻柔摩挲。
苏念手心一阵酥麻，心跳也不争气地加了速。
叶斯辰将她掌心的花瓣扫落，指尖摩挲着她掌腹的印记，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穿过了苏念的身体，让她短暂地忘记了哭泣。
“苏念。”
他喊着她的名字。
苏念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这般好听。
叶斯辰擡眼看她，依旧是墨色的眼眸，今晚却仿佛被樱花沾染，多了些粉色的暖调。
“你喜欢我吗？”
苏念脑子一热，心跳一滞，但几乎是脱口而出。
“喜欢！我是你的死忠粉！”
叶斯辰轻笑，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十分满足。
手中的伞举过了她的头顶，叶斯辰按下伞柄的开关，伞面随即自动打开，原本藏在伞中的樱花瞬间掉落，满满当当，洒了下来，落了女孩一身。
“粉丝福利。”
他低声说。
苏念怔怔地看着头顶的那把伞，是自己送给叶斯辰的。
“苏念。”
叶斯辰看着她，低沉的声音有些动听：“樱花的花语是生命高尚。而生命本就高尚，不分男女。”
这句话仿佛变成了千斤的秤砣，就这样重重地砸在了苏念的心里。
眼底再一次涌上了水雾，苏念咬着唇，低下了头。
风起，花落。
女孩肩头轻颤，哭声呜咽，男人静静地为她撑着伞，伞面的花朵依旧色彩绚烂。
伞外，粉色的樱花雨，落满了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