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格物致知、备材正心

王景和他身后的老仆福伯两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幅缓缓展开的《仁兽镇邪图》。!萝·拉+小¨说? ?免.费_阅_读?

他们的呼吸,都停了。

那画上的麒麟,仿佛是活的。

一股混合着神圣与威严的气息,从那古老的丝绸卷轴上,扑面而来,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那不是杀气,也不是煞气,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如同站在万丈高山之巅,俯瞰天地时,所感受到的那种,自身的渺小与天地的宏大。

“陆……陆先生……”王景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那张因悲伤而憔悴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撼,“此……此物……”

“此物,便是麒麟。”

陆宣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在他眼中,这幅足以让世间所有画师都为之疯狂的图谱,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施工蓝图。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图谱的边缘。

“王公子,图谱你也看到了。”

“要将它,从一张图,变成一件实物。对材料的要求,极其苛刻。”

他说着,走到一旁的书案,取来了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他提笔,手腕平稳,落笔,字迹工整。

他没有写很久,但写下的每一个字,都让站在一旁看着的福伯,心惊肉跳。

写完,他将那张清单,递给了王景。

“这是营造此兽,所需要的基础材料。”陆宣的语气,像是一位严谨的工部总管,在向手下交代任务,“一样,都不能少。一样,都不能用次品替代。”

“否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最终,只会得到一具没有魂的空壳子。”

王景郑重的,双手接过清单。

他低头看去。

【骨】——南疆十万大山,瘴气凝聚之地的三年份‘紫电竹’,一百零八节。

只看第一行,福伯的眼皮就狂跳了一下,他忍不住失声道:“公子!这……紫电竹,不是只在那些志怪小说里,才有的神木吗?这世上,哪儿去找啊?”

王景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陆宣。

陆宣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有此一问。

他平静地解释道:“王公子是读书人,应该明白‘格物致知’的道理。环境,能改变物性。+看`书,屋′ ·已_发¨布*最,新\章?节+南疆瘴气之地,湿热、阴暗,能活下来的竹子,为了争夺阳光,其本身的纤维,就会变得极其紧密、坚韧,远超寻常竹木。这,是其一。”

“其二,此等环境下,竹节内部,会积聚一种……我称之为‘生物静电’的能量。这使得它的材质,在拥有韧性的同时,也具备了钢铁般的硬度。用它来作为麒麟的主骨,才能支撑起后续复杂的结构,并抵御阴邪之气的侵蚀。这,是物理之理。”

王景听得若有所思。

他虽然听不懂什么“生物静电”,但他听懂了前面的“格物之理”。他觉得,陆先生说的,有道理。

他继续往下看。

【皮】——百年老桑之韧皮,以山巅清晨第一道无根之水,浸泡七日,捣为浆。另取西山之巅,终年不化的‘寒玉’,研磨为粉,取三钱,混入其中。

福伯的嘴巴,已经变成了“o”型。

又要百年的桑树皮,又要山巅的无根水,还要终年不化的寒玉……

这哪里是扎纸,这简直是要炼仙丹!

陆宣的声音,再次适时响起:“桑皮纸,自古便是纸中上品,其纤维长,韧性最佳。而寒玉,性‘静’且‘凉’,将其磨成极细的粉末,混入纸浆,可以起到两个作用。”

“一,增加纸张的密度和重量,让成品的质感,更接近于玉石,而非轻飘飘的纸片。”

“二,玉石的导热性极差。这可以确保,在最终的祭祀仪式上,麒麟的‘皮肉’,不会因为火焰而过快变形、坍塌。我们做任何事,都要有始有终。一个完美的仪式,自然也需要一个完美的、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

他的解释,永远那么“科学”,那么有“道理”。

王景的目光,落在了清单的最后一项上。

【血】——三阳日所生,啼鸣破晓之雄鸡。取其成年后,冠顶最艳红处之精血一盏。用以调和朱砂,为麒麟点睛。

“陆先生……”这次,连王景都忍不住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这……又是为何?”

陆宣的脸上,露出了那种属于技术人员,在探讨难题时的、特有的兴奋表情。

“这一项,是我从祖传图谱中,推敲最久的一项!”

“我以为,这是一种效果古老的‘生物复合涂料’配方!”

“寻常的朱砂,用墨或胶来调和,时间久了,会氧化,会褪色。*d?u/a.n_q¢i/n-g-s_i_.¨n`e¨t.但,雄鸡冠顶之血,尤其是特定时辰出生的雄鸡,其血液中,必然富含某种活性极高的‘生物蛋白’!”

“这种‘蛋白’,与朱砂这种矿物颜料混合,应该能形成一种前所未见的、性质极其稳定的‘蛋白质基高分子聚合物’!它能让朱砂的颜色,千年不变,并且,能与桑皮纸产生完美的‘浸润效果’,让颜色,像是从纸里长出来的一样!”

“所谓的‘阳血破煞’,在我看来,指的,应该就是其无与伦比的‘化学稳定性’和‘物理附着力’!”

他说完,还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

“古人的智慧,真是深不可测。可惜,这些技术,都快失传了。”

王景,看着眼前这个,唾沫横飞地,跟他讲解着“蛋白质”和“高分子聚合物”的年轻人。

他沉默了。

他虽然听不懂这些词,但他能看懂,陆宣在说这些话时,眼中那股纯粹的、对于“技术”和“真理”的狂热。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神棍。

他是一个,将自己的“道”,走到了极致的,真正的……宗师。

“先生。”

王景再次,对着陆宣,深深一揖。

“晚辈,受教了。”

他直起身,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疑惑。

他对着身后的福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福伯,听到了吗?”

“是,公子。”福伯躬身。

“动用我们王家所有的人脉,所有的关系,所有的银钱。”

“三日之内。”

“清单上的东西,我不管你们是去买,是去求,还是去换……”

“必须,一分不差地,摆在陆先生的面前!”

“是!”福伯的脸上,也露出了决然之色。

一场围绕着一张匪夷所思的材料清单的、庞大的动员,就此展开。

整个太傅府,这座因为主人的离世而沉寂了数日的庞大机器,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当天下午,十几只最精锐的信鸽,从王府的后院,冲天而起,分别飞向大夏王朝的南方、西方,以及各个通商口岸。信上,只有一句话:“不惜任何代价”。

第二天清晨,一队快马,在福伯的亲自带领下,奔出长安城,直奔西山,拜访那座已经数十年不问世事的“清虚观”。他们没有带任何金银,只带了一封,王太傅生前写给观主的亲笔信。

同一时间,王家在京城内外的所有管事、庄头,都接到了一个死命令。他们放下了手里所有的活计,拿着一张画着“三阳日”生辰八字的纸,散入到了京畿地区的所有农庄、村落,悬赏百金,只为,寻找一只“鸡”。

整个长安城的权贵圈,都被王家的动作,给惊动了。

他们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能让一向稳重的王家,摆出如此大的阵仗。

他们,自然不会得到答案。

第三天,黄昏。

陆宣的铺子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

第一件送到的,是那一百零八节“紫电竹”。它们被浸泡在一个巨大的、灌满了清水的楠木箱子里,由南疆的“万里镖局”总镖头,亲自押送而来。那竹子通体呈现出一种神秘的深紫色,坚硬逾常,两节竹子轻轻碰撞,竟然发出了金石交击之声。

第二件送到的,是“寒玉”。清虚观的观主,没有收下王太傅的信,只是派了一个小道童,送来了一个被层层符纸包裹的木盒。盒子里,一块巴掌大小的青色玉石,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白气,让整个铺子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最后送到的,是那只千挑万选出来的“三阳雄鸡”。它被关在一个特制的笼子里,羽毛如同火焰般艳丽,鸡冠更是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它站在笼子里,顾盼生威,没有丝毫寻常家禽的呆滞,反而充满了灵性。

当所有材料,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陆宣面前时。

他对着前来交接的福伯,平静地点了点头。

“都对。”

“从现在起,到明日清晨,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来打扰我。”

“切记。”

福伯恭敬地,行了一个大

礼,然后,带着所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陆宣将那块“暂歇三日”的木牌,挂在了门上,然后,用一根沉重的门闩,将整个世界,都关在了门外。

铺子里,只剩下他,和这一屋子,足以让任何一个修行者都为之疯狂的“天材地宝”。

他没有立刻开始动手。

他先是,用最虔诚的态度,仔仔细细地,检验了每一件材料。

他用指关节,轻轻敲击每一节紫电竹,倾听其内部纤维的“共鸣”。

他用脸颊,感受寒玉散发出的,那股沁入骨髓的“恒定低温”。

他甚至,亲自检查了那只雄鸡的每一根羽毛,确认其“气血之充盈”。

做完这一切,他打来一桶清水,加入艾草、檀木屑等物,煮沸。然后,用这桶热水,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清洗得干干净净。

在他看来,这是为了去除身上的凡俗尘埃,避免在接下来的“精密作业”中,对这些珍贵的、具有特殊“物理和化学属性”的材料,造成任何一丝一毫的“污染”。

清洗完毕,他换上了一身最简单的、未经染色的宽袖麻衣。

他没有吃饭,只是喝了一大碗清水。

他称之为,“清空肠胃,以保持头脑的最佳状态”。

最后,他在铺子中央,点燃了那块他爷爷留下的、能让人心神宁静的“安神香”。

他在香炉前,盘膝坐下。

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在祷告,也不是在通神。

他是在,进行他整个营造流程中,最重要,也是最基础的一步。

正心。

他要将自己的精神,调整到一种绝对的、没有任何杂念的、如同镜面一般的平静状态。

他的脑海中,那副巨大的《仁兽镇邪图》,正在被他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着“虚拟营造”。

每一根竹骨的连接方式。

每一块桑皮的覆盖角度。

每一个细节的先后顺序。

……

窗外的天色,由昏黄,变为深蓝,再变为墨黑。

铺子里的那盏油灯,火苗,静静地,燃烧着。

香炉里的那截安神香,也终于,燃到了尽头。

当最后一缕青烟,笔直地,消散在空气中的时候。

陆宣,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清澈,明亮,没有任何情绪。

他缓缓站起身。

走到了那堆,散发着各色宝光的材料前。

伸出了,那双属于工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