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8章 年轻的理想与更年长的人
第878章 年轻的理想与更年长的人
顾童祥在心中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的敲着小鼓,表面却不动声色的问道。
“看上去是很宽松的合同。”
“看上去”
马仕三世更正道:“并非看上去,实际上这便是马仕画廊所能给出的最为宽松的合同了。马仕画廊所带给您的孙子顾为经的只有帮助,而不带任何一丝束缚的成分。”
“我们只在代理的作品销售额里抽三成,也许有的画廊能给20%甚至15%,但那些人都是扣出成本利润抽成。什么叫做利润一场艺术展成本了多少钱10万,200万还是3000万想做账有的是法子。”
男人说道。
“尊敬。顾先生,马仕画廊只对您说实话。我们是行业里最好的平台之一。我们值得这30%。”
“若是你们想要的的话,那么,甚至可以一边接受马仕画廊的代理,一边寻求另外一家代理画商,cdx,pace,无论那是什么,都可以。只要其他画廊没意见,不会有来自我们这边的任何束缚。”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蛊惑人心的魔力充盈在其间。
这是真诚的力量。
马仕三世往往只愿意把这样的力量施加在极少数人的身上。
他在读ba的时候,有同学在酒吧里说自己最欢喜的事情,就是在达成协议最终签字的时候,对手表现出一幅垂头丧气的神色。
那他就应该谈了一笔不错的供应链合同。
垂头丧气要远好于得意洋洋。
起码这意味着这份报价里,对手没有获得过多的利益,或者你没有被人所隐瞒欺骗。
今天。
马仕三世却决定想要去听一听马仕一世的话,画廊和艺术家之间最好的艺术合作,不是买卖合同,而是婚姻。
失败的婚姻怎么处理都是痛苦的,而幸福的婚姻对双方则都是幸福的。
马仕一世一辈子都没有上过大学,没读过ba,他甚至没有念过中学,靠在法国倒腾石版招贴画起家,去世的时刻,已经成为了巨富。
他一辈子结过六次婚,把马仕画廊塑造成了行业里最风光的名字,和早期印象派的救世主——大画具商保罗杜兰共同被誉为当时欧洲画坛的商业双子星。
认真想一下。
先祖应该对“什么是失败的婚姻”和“什么是好的画廊”这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都挺有丰富的人生经验。
“没有必要去理会那些繁琐的条款了。它们无关紧要,这是一份没有独家代理协议的独家代理合同。我希望你们可以只跟马仕画廊合作,因为我们会是最适合您的,而非合同的限制。”
“五年,马仕画廊或者顾先生你们,每年一谈判,双方都有权随时无责任的跳出这份合同,没有签约金,也没有解约金。当然,要是有其他画廊开出了报酬丰厚的独家代理协议,马仕画廊也可以尝试着匹配报价。”
“但如您这样的勇敢者,既然会把艺术界目前历史最有悠久,最拥有国际影响力的奖项当成人生的目标,想来,这样的合同,才是你们所最需要的。”
马仕三世最后说道。
“那么……”
“您愿意么”
见鬼了。
顾童祥心想。
他都没搞明白,一份全新的合同为什么突然就明晃晃的砸进他的怀里来了。不过他用朴素的商业头脑随便判断一下,也明白这真的是一份极好极好的合同。
与原本的情况相比。
马仕画廊似乎没有付出更多的东西,可对方几乎解除了对艺术家的所有要求。
除了每年的三张作品。
顾为经完全是自由的。
理论上,顾为经随便交三张空白的便签纸都行,他就履行了自己对马仕画廊的全部义务。
而30%抽成的合约也许不是行业最低的那一档,但胜在公开透明,且只有对马仕画廊亲手操刀的画展以及寄售的艺术品才能生效。
也就是说,画廊想赚这30%,得艺术家愿意让他赚这个30%才行。
真让老爷子挑选的话,顾童祥实际上更对马仕三世嘴里那个“匹配更高报价”的建议感兴趣。
他是个比较“苟”的人。
不太在乎束缚。
要是马仕画廊能给个开个十年的合同,每年给老顾发个几十来万的,旱涝保收,那就是能直接活活美死,原地升天的理想世界了。
十年长了
别逗。
要是马仕三世不嫌弃,老顾同学愿意签个一百年的,生是马仕的人,死是马仕的鬼,三从四德,多瞧其他画廊一眼,都是自己不守规矩。顾老头愿意住在画廊所提供的在阿登森林边富含氧离子的温泉疗养院里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下去。
拿皮鞭赶都赶不走。
狠狠的白吃白喝,薅画廊的羊毛。
他的所理想生活最多也就只有这般,马仕三世盛赞他的野心,真是恭维错了人。
但老顾先生学得会沉默。
而且。
约莫是小时候顽固的留下了顾为经的内心歉疚的原因,从小到大,顾童祥在关键的抉择上,有的选的情况下,又极少替顾为经直接做出选择。
“年轻的人总是不希望不束缚的。”
顾童祥说道。
他盯着歌剧院的舞台,眼底浮现出顾为经说出他会捐掉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时的神采,觉得自己有点不理解自己的孙子。
可他又想起很多个很多年以前。
父亲从地板上拿出偷偷藏起来的钱,大约五美元,煞有介事的买走自己手里的作品,让他卖出了人生中第一张素描画时的模样。
在最初拿起画笔的时候,他心中也曾有过雄心壮志,年少轻狂的吧
一个画家的一生的意义真的就只是从五美元到五百美元么
也许比那更多。
“他们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往往都会觉得整个艺术世界都是他们的。”顾童祥说出了这通电话之中,他所讲的最长的一番话。
“更年轻的人无所畏惧,对生活充满了浪漫的想象。每个人,似乎都有这样的开始。”老爷子轻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追忆的神采。
“然后怎么样呢?”
马仕三世问道。
在顾为经的爷爷的心目之中,这样的浪漫会迎来成功,还是失败呢
“然后。”
顾童祥摇摇头,他轻笑的回答道:“然后,他们就成为更老一点的人啦。”
马仕三世沉默了片刻,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顾先生。”
“您的孙子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青年艺术家之一,而您,您是我见过的最为睿智的老艺术家。真是太过深邃的回答了。”
“亲爱的马仕三世先生,这哪里是什么智慧呢,这只是实用主义,正因为我是个愚笨的人,所以只能说一些怎么都不会错的浅显道理。”
顾童祥也大笑了起来。
他额头上只有很少的几根头发,爽朗的笑起来,额头的头发像是春风中轻柔颤动的柳枝,竟难得的透露出几分潇洒的意味。
“我坚持我的观点。”
马仕三世听上去很是严肃。
“那么,您会代表顾为经接受马仕画廊的新合同么”画廊主问道。
“抱歉。”顾童祥摇头。
“你们仍然不满意么,我很难再降低抽成了。”
马仕三世喘了口气。“我必须要考虑画廊里的其他画家的意见。这真的不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游戏。马仕画廊对您保持诚实,刚刚我所说的,真的就是我们所能最大限度的拿出的东西了。我甚至可以跟你透个底,我们在跟酒井一成先生接触的时候,报价总额非常的高。那是一份数千万美元的顶级合同。我们不可能给一个新人画家这样的合同。这关乎于整个艺术世界的秩序。就算我真的给了,顾为经他也承担不起。”
“想想看。一位初出茅庐,尚不满二十岁,只参加过一次双年展的画家,拿到了这样的合同,会引发怎样的舆论收藏家们又会怎么样看是炒作还是洗钱。相信我,过高的签约费对如今的顾为经真未必是好事。他会拿到这样的合同的,我由衷的希望,顾为经有一天能从我手里拿到这样的合同。我没准是最希望能签下这样的支票的几个人之一。但那不是今天。”
“而我所给您的自由度,却是连酒井一成都不曾能拥有过的。”
马仕三世对油盐不进的顾童祥实在没有办法。
他沮丧的说道。
“要是从这一点来看,顾为经第一份合同,拿的便是最为顶级的合约。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的价码,顾先生,我也不知道其他画廊能出到多少钱。但我尊敬您,出于我的尊敬,我恳切的希望您,能给顾为经一个机会,不要为了看上去很丰厚的签约金便拔苗助长,我也恳切的希望您,能给马仕画廊一个机会。让画廊能在多年以后,在我的办公室里,由我亲自为顾为经开出一张后面有一连串零的支票。那远比他今天所能得到的报价最高的合同要多,要多的多的多。”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的父亲差一点就签下了安迪沃荷。当时我们的报价是45万美元,对方的意向是五十万美元。没错,我们只有五万美元的缺口,却因此失之交臂。那是我父亲一生的遗憾。”
马仕三世真的有点急躁了。
“听上去有点蠢,但那是半个多世纪以前。五十万美元在早些时候都能请玛丽莲梦露拍部电影了!45万美元的报价,其实已经是整个美洲的艺术家有史以来拿到过的最高价格。我很希望能替父亲弥补这个遗憾。”
“今天我可以拿50万美元签下顾为经,但我更喜欢弥补这个遗憾的方式是二十年后,三十年后,让马仕画廊再次开出一份有史以来最高的价格。那时我一定不会为了几万,几十万吝啬,若是那份合同上面写着一个亿,我会比谁都开心!”
“顾先生!”
“你误会了。”顾童祥听完了马仕三世这一长串的话,才耐心的说道。
“抱歉,不是不满意。您问的不是我的意见,你问的是顾为经的意见。”
顾童祥耸耸肩说道:“抱歉,我不知道答案。”
“我已经是更老一些的人啦,也看不懂,所以,我就不要替年轻的多的人去做出回答了。我替您询问一下顾为经的意见,可以么”
“当然。”
马仕三世点点头。“但请不要让我们等待太多的时间。再过几个小时,经纪团队就会出发了。”
“再过几个小时,我会让顾为经自己亲自给您打个电话回去,就打这个电话可以么。”
“我会让我的手机保持畅通的。”
马仕三世颔首。
“那么,便就这样吧。和您通话很愉快。”马仕三世又犹豫了一下,他踌躇再三,还是开口。
“我相信您感受到了马仕画廊的诚意,看在我们这场愉快的谈话的份上。您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顾先生。”
在谈话的最终,马仕画廊已经亮出了自己的全部底牌。
顾童祥依旧是那幅看不太出深浅的样子。
他终于不试探了,径直a了上去,想要看看对方不动如山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尽我所能。”顾童祥说道。
“你们和伊莲娜小姐,呃,顾先生,为经,他和安娜伊莲娜之间,两个人有什么……呃……”
马仕三世用心的斟酌着措辞。
合同
协议
利益交换
都似乎有点越界。
万一帷幕之下,真有点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呐,刺探别人的隐私本来就要冒风险,把头伸进顾童祥的帷幕里,就算老爷子正在洗澡,没准也无伤大雅。
把头探进伊莲娜家族的帷幔里……
就算什么也没看到。
搞不好也轻则啪啪啪被抽脸,重则几秒钟后,一颗血淋淋的大狗头就咕噜咕噜的滚了出来。
“约定”
马仕三世犹豫了半天,才含含糊糊的挑选到了个差不多的词汇。
顾童祥倒是有点听明白了画廊的所有者想要问什么。
“没有。”
顾童祥坦白的说道:“据我所知,此前顾为经和《油画》的艺术总监就只在艺术家晚宴之上见过了一次面。”
“而且那时闹得还挺不愉快的。大致情况,就像刚刚的访谈里所说的那样。”
装冰山是一码事。
顾童祥同时也很有自知之明,装不起的逼他千万不能乱装,万一被别人扯破那就很是丢人了。
伊莲娜家族的虎皮等级太高,他们爷孙这水平把握不住的。
万一马仕三世是看在伊莲娜家族的份上,才给的这份合同,顾童祥把逼给装了,回头不是把宝贝孙子架在火上烤么。
他拎的清轻重。
这事儿不敢乱打太极,说些模棱两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