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 笑傲江湖(金盆洗手 中)
年纪较大的来宾均想:“看这情形,他这顶官帽定是用金银买来的,不知他花了多少黄金白银,才买得了巡抚的保举。刘正风向来为人正直,怎地临到老来,利禄熏心,居然不择手段的买个官来做做?”
刘正风走到群雄身前,满脸堆欢,揖请各人就坐。
可却无人肯座首席,居中那张太师椅便任其空着。左首是年寿最高的六合门夏老拳师,右首是丐帮副帮主张金鳌。
张金鳌本人虽无惊人艺业,但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丐帮帮主解风武功及名望均高,人人都敬他三分。
群雄纷纷坐定,仆役们迅速上来献菜斟酒。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被端上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米为义端出一张茶几,上面铺了锦缎,锦缎上绣着精致的花鸟图案。向大年双手捧着一只金光灿烂、径长尺半的黄金盆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之上,盆中已盛满了清水,水面平静,倒映着周围的人影。
只听得门外砰砰砰放了三声铳,声音震耳欲聋。跟着砰拍、砰拍的连放了八响大爆竹,爆竹声噼里啪啦,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在后厅、花厅坐席的一众后辈子弟,听到声响,都兴奋地涌到大厅来瞧热闹。一群年轻人满脸好奇,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刘正风笑嘻嘻的走到厅中,抱拳团团一揖,笑容中带着几分真诚,又有几分复杂。群雄都站起还礼,动作或整齐、或凌乱。
刘正风朗声说道:“众位前辈英雄,众位好朋友,众位年轻朋友。各位远道光临,刘正风实是脸上贴金,感激不尽。兄弟今日金盆洗手,从此不过问江湖上的事,各位想必已知其中原因。兄弟已受朝廷恩典,做一个小小官儿。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江湖上行事讲究义气;国家公事,却须奉公守法,以报君恩。这两者如有冲突,叫刘正风不免为难。
从今以后,刘正风退出武林,我门下弟子如果愿意改投别门别派,各任自便。刘某邀请各位到此,乃是请众位好朋友作个见证。以后各位来到衡山城,自然仍是刘某人的好朋友,不过武林中的种种恩怨是非,刘某却恕不过问了。”
说完,又是一揖。
群雄早已料到他有这一番说话,有人想:刘正风一心想做官,那是人各有志,勉强不来。反正他也没得罪我,从此武林中算没了这号人物便是。
有的则想:“此举实在有损衡山派的光彩,想必衡山掌门莫大先生十分恼怒,是以竟没到来。”
更有人想:“五岳剑派近年来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好生得人钦仰,刘正风却做出这等事来。人家当面不敢说甚么,背后却不免齿冷。”
也有人幸灾乐祸,寻思:“说甚么五岳剑派是侠义门派,一遇到升官发财,还不是巴巴的向官员磕头?还提甚么‘侠义’二字?”
群雄各怀心事,一时之间,大厅上鸦雀无声。本来在这情景之下,各人应纷纷向刘正风道贺,恭维他甚么“福寿全归”、“急流勇退”、“大智大勇”等等才是,可是一千余人济济一堂,竟是谁也不说话。
气氛着实有些尴尬,众人都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或是落在刘正风身上,或是看着别处。
刘正风转身向外,朗声说道:
“弟子刘正风蒙恩师收录门下,授以武艺,未能张大衡山派门楣,十分惭愧。好在本门有莫师哥主持,刘正风庸庸碌碌,多刘某一人不多,少刘某一人不少。从今而后,刘某人金盆洗手,专心仕宦,却也决计不用师传武艺,以求升官进爵,死于江湖上的恩怨是非,门派争执,刘正风更加决不过问。若违是言,有如此剑。”
说完,右手一翻,从袍底抽出长剑,长剑寒光闪烁,剑身修长。双手一扳,肌肉紧绷,发力之间,拍的一声,将剑锋扳得断成两截。折断长剑,顺手让两截断剑堕下,嗤嗤两声轻响,断剑插入了青砖之中,青砖上出现两道深深的裂痕。
群雄一见,皆尽骇异。自这两截断剑插入青砖的声音中听来,这口剑显是砍金断玉的利器。以手劲折断一口寻常钢剑,以刘正风这等人物,自是毫不希奇,但如此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折断一口宝剑,则手指上功夫之纯,实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的造诣。
闻先生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可惜!”也不知是他可惜这口宝剑,还是可惜刘正风这样一位高手,竟然甘心去投靠官府。
刘正风脸露微笑,捋起了衣袖,伸出双手,便要放入金盆,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水面之时,忽听得大门外有人厉声喝道:
“且住!”
声音尖锐,划破了大厅中的寂静。
刘正风微微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大门口走进四个身穿黄衫的汉子。这四人一进门,分往两边一站,动作整齐划一。又有一名身材甚高的黄衫汉子从四人之间昂首直入。这人手中高举一面五色锦旗,旗上缀满了珍珠宝石,一展动处,发出灿烂宝光。许多人认得这面旗子的,心中都是一凛:“五岳剑派盟主的令旗到了!”
那人走到刘正风身前,举旗说道:“刘师叔,奉五岳剑派左盟主旗令:刘师叔金盆洗手大事,请暂行押后。”
刘正风躬身说道:“但不知盟主此令,是何用意?”
那汉子道:“弟子奉命行事,实不知盟主的意旨,请刘师叔恕罪。”
刘正风微笑道:“不必客气。贤侄是千丈松史贤侄吧?”
刘正风脸上虽然露出笑容,但语音已微微发颤,显然这件事来得十分突兀,以他如此多历阵仗之人,也不免大为震动。
那汉子正是嵩山派门下的弟子千丈松史登达,听得刘正风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外号,心中不免得意,微微躬身,道:“弟子史登达拜见刘师叔。”
顿了顿,抢上几步,又向天门道人、岳不群、定逸师太等人行礼,道:“嵩山门下弟子,拜见众位师伯、师叔。”
其余四名黄衣汉子同时躬身行礼。
定逸师太看着有人出面来阻止刘正风,心中甚是喜欢,一面欠身还礼,说道:“你师父出来阻止这件事,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我说呢,咱们学武之人,侠义为重,在江湖上逍遥自在,去做甚么劳什子的官儿?只是我见刘贤弟一切安排妥当,决不肯听老尼姑的劝,也免得多费一番唇舌。”
刘正风脸色郑重道:“当年我五岳剑派结盟,约定攻守相助,维护武林中的正气,遇上和五派有关之事,大伙儿须得听盟主的号令。这面五色令旗是我五派所共制,见令旗如见盟主,原是不错。不过在下今日金盆洗手,是刘某的私事,既没违背武林的道义规矩,更与五岳剑派并不相干,那便不受盟主旗令约束。请史贤侄转告尊师,刘某不奉旗令,请左师兄恕罪。”
说着径直走向金盆。
史登达身子一晃,抢着拦在金盆之前,右手高举锦旗,神色冷峻,大声说道:“刘师叔,我师父千叮万嘱,务请师叔暂缓金盆洗手。我师父言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大家情若兄弟。我师父传此旗令,既是顾全五岳剑派的情谊,亦为了维护武林中的正气,同时也是为刘师叔的好。”
刘正风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沉声道:“我这可不明白了。刘某金盆洗手喜筵的请柬,早已恭恭敬敬的派人送上嵩山,另有长函禀告左师兄。左师兄倘若真有这番好意,何以事先不加劝止?直到此刻才发旗令拦阻,那不是明着要刘某在天下英雄之前出尔反尔,叫江湖上好汉耻笑于我?”
史登达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师父嘱咐弟子,言道刘师叔是衡山派铁铮铮的好汉子,义薄云天,武林中同道向来对刘师叔甚是尊敬,我师父心下也十分钦佩,要弟子万万不可有丝毫失礼,否则严惩不贷。刘师叔大名播于江湖,这一节却不必过虑。”
刘正风微微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说道:“这是左盟主过奖了,刘某焉有这等声望?”
定逸师太见二人僵持不决,忍不住又插口道:“刘贤弟,这事便搁一搁又有何妨。今日在这里的,个个都是好朋友,又会有谁来笑话于你?就算有一二不知好歹之徒,妄肆讥评,纵然刘贤弟不和他计较,贫尼就先放他不过。”
说着,眼光在各人脸上一扫,大有挑战之意,要看谁有这么大胆,来得罪她五岳剑派中的同道。
刘正风思量片刻,长叹一口气,点头道:“既然定逸师太也这么说,在下金盆洗手之事,延至明日午时再行。请各位好朋友谁都不要走,在衡山多盘桓一日,待在下向嵩山派的众位贤侄详加讨教。”
众人纷纷落座,原本喧闹的大厅此刻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微妙的气氛。宾客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中暗自揣测:
“嵩山派此举究竟有何深意?左盟主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阻拦刘正风金盆洗手?”
就在此时,后堂突兀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嗔与恼怒,高声叫道:“喂,你这是干甚么的?我爱跟谁在一起玩儿,你管得着么?”
易华伟正站在岳不群身后,听到这声音,不禁微微一笑。他一下便听出,这正是前几日晚上遇到的少女曲非烟,也就是魔教长老曲洋的孙女。曲非烟给他留下的印象颇为深刻,她那古灵精怪的模样,还有那毫无顾忌的言行,显得别具一格。
紧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语调冰冷且强硬:“你给我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许乱动乱说,过得一会,我自然放你走。”
曲非烟哪肯就此罢休,立刻反驳道:“咦,这倒奇了,这是你的家吗?我喜欢跟刘家姊姊到后园子去捉蝴蝶,为甚么你拦着不许?”
那男子顿了顿,似乎被曲非烟的伶牙俐齿弄得有些无奈,随后说道:“好罢!你要去,自己去好了,请刘姑娘在这里耽一会儿。”
曲非烟得理不饶人,继续说道:“刘姊姊说见到你便讨厌,你快给我走得远远地。刘姊姊又不认得你,谁要你在这里缠七缠八。”
这时,另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妹妹,咱们去罢,别理他。”
可那男子依旧不依不饶:“刘姑娘,请你在这里稍待片刻。”
刘正风站在大厅中央,将这一切听在耳中,心中的怒火蹭蹭往上冒:“哪一个大胆狂徒到我家来撒野,居然敢向我菁儿无礼?”
刘正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对女儿的疼爱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如今有人这般欺负女儿,他怎能不怒。
刘门二弟子米为义听到声响,迅速赶到后堂。只见师妹刘菁和曲非烟手携着手,站在天井之中,一个黄衫青年张开双手,像一堵墙似的拦住了她二人。米为义一见那人服色,认出是嵩山派的弟子,顿时心中涌起一股怒火,重重地咳嗽一声,大声道:“这位师兄是嵩山派门下罢,怎不到厅上坐?”
那嵩山弟子神色傲慢,下巴微微扬起,傲然道:“不用了。奉盟主号令,要看住刘家的眷属,不许走脱了一人。”
这几句话虽然声音并非特别响亮,但那骄矜的语气,却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划破了大厅原本的氛围。大厅上的群雄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无不为之变色。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惊讶。
刘正风此刻怒不可遏,脖子上青筋暴起,转头向史登达质问道:“这是从何说起?”
史登达神色有些慌张,连忙解释道:“万师弟,出来罢,说话小心些。刘师叔已答应不洗手了。”
后堂那汉子应道:“是!那就再好不过。”
说着从后堂转了出来,身形微微一躬,动作看似恭敬,却又带着几分敷衍,道:“嵩山门下弟子万大平,参见刘师叔。”
刘正风气得浑身发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朗声说道:“嵩山派来了多少弟子,大家一齐现身罢!”
话音刚落,刹那间,猛听得屋顶上、大门外、厅角落、后院中、前后左右,数十人齐声应道:“是,嵩山派弟子参见刘师叔。”
几十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声浪震得人耳鼓生疼,而且来得极其突然,毫无征兆。群雄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了一跳。
只见屋顶上站着十余人,清一色身穿黄衫,身姿挺拔,犹如标枪一般。大厅中诸人则是各样打扮都有,显然是早就悄悄混了进来,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刘正风。在这一千余人之中,竟没有一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定逸师太第一个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脸色涨得通红,大声道:“这……这是甚么意思?太欺侮人了!”
史登达连忙向定逸师太作揖赔罪,说道:“定逸师伯恕罪。我师父传下号令,说甚么也得劝阻刘师叔,不可让他金盆洗手,深恐刘师叔不服号令,因此上多有得罪。”
便在此时,后堂又走出十几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刘正风的夫人,她神色慌张,眼神中透着担忧。身后跟着他的两个幼子,孩子还小,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脸色苍白,紧紧地拉着母亲的衣角。再后面是刘门的七名弟子,每一人身后都有一名嵩山弟子,手中都持匕首,锋利的匕首尖抵住了刘夫人等人的后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