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碧海潮生:神识琉璃，江流道君......
傅长宁不记得自己逛了多久，只隐约听见一阵悠长悦耳的笛声，穿风拂叶而来，伴随岛屿两岸的潮声涌起，有浪拍打到沿岸上。九思书院里，周围水灵炁浓度骤然上升，一道道雪白的水花向书院某一个方向汇聚去。
原本嘈杂如菜市场的交易地，一下安静下来了，众弟子敛容正色，收起了摆放了一地的器物，三三两两朝那个方向去。
傅长宁自然也随大流，跟着去了。
到了才发现，这边是个极大的组合阵法，中心暂时没人，周围则是一层层蓝色水浪不断翻涌着向外而去，每个弟子都寻了其中一朵浪花，坐了上去，就这么临空席坐，底下没有任何支撑。
这考验的是无疑是对水系灵炁的掌控。
傅长宁暂时没坐，余光扫了一圈，在最内层看见了文庆折。他周围也多是和他一样的筑基圆满和后期的弟子，这些人共同围成了核心圈层。
第二圈人数多些，有筑基后期到中期修为不等。再往后就没计较那么多了，都是混坐。
傅长宁便挑了第三圈。
刚坐下，便见第二圈的弟子，身下水花较之第一圈，在逐渐抬高。
傅长宁没来得及细想，第三圈也已经开始升，她灵炁悄无声息涌出，立马跟上队伍。
再往后，第四圈、第五圈……
宛若一朵蓝色透明的花，花瓣一层层向外绽放。
中途傅长宁没侧头看，但清楚听到了有人摔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声音。
盖因第三层就已经离地三尺，再往后只会更高，而底下的水花并非一成不变，当中有阵法提供的陌生灵炁在不断涌动，若是弟子本人掌控不熟练，被水花甩下去再正常不过。
但即便如此，这对于筑基而言，也过于丢人。
傅长宁的耳中，一片肃穆。
神识中，却听得到一些人的偷笑和私语声。
她没再听，着意屏蔽了这些声音。
半月前，没能测出真正的神识强度，是她故意的。许是当初朱离之火的淬炼过于有效，那之后，她的识海便仿佛被人为擦洗过一遍一般，原本偏沉浓的色彩，变得清透明亮，连带着之前只在角落里的金色锁链，和那块承载着《照水木杪》的蓝绿色晶体，色泽都变得鲜妍许多。
她事后尝试过，她的神识探出范围并没有太大增长，但清晰度和敏锐度却明显上升。再使用《梅花五叶》这门一心多用的元神操控法，也简单许多，仿佛整个人的神识，都得到了巨大提升。
这当中有多少是筑基带来的效果，有多少是朱离之火淬炼带来的效果，傅长宁不得而知。
但她心知肚明，她如今的神识强度，大概率远超同修为筑基，可能最低达到了筑基后期左右。
她当然是想测一测的，有个具体数字，心里也好有个把握。可原本以为这测试结果是自己查看——像练气那边，便没有人报结果，都是有些弟子心中欢喜，自己说出来的。结果筑基这边，居然守着个文庆折。
傅长宁没有在外人面前暴露实力的兴趣，便只是随便一测。
同时心中也纳闷，为何这些人会愿意听文庆折的？
鸿蒙榜十三固然厉害，但上头也还有十二个人，文庆折如此行径，居然没有人不满吗？
分明是所有内门弟子的事，权柄却交于一人手中，这人甚至不是哪位长老。
那日起，傅长宁便意识到内门规则可能和自己想的不同，心中隐约有了警惕。
今日见到这座次排列，某种想法在心中更加明晰。
内门弟子名为弟子，只怕身份与权柄早已经不是弟子——想来也对，实力都上去了，眼看着都要突破金丹了，比一些长老还强，谁还愿意光当个被人管的弟子？
哪怕在归元宗，金丹真人的数量也是有数的，其中还大半没有继续突破的希望，一辈子大概只能停留在金丹初期，哪里管得了这些如日中升的后辈？
真正把自己当弟子看待的，大概只有初入内门心态还没调整过来的，以及实力偏中下层，只能接受管理的。
傅长宁之前是前者，目前属于后者。
她心态放得很平地看着第一圈的文庆折和另一个弟子起身，宣告论道会开始。此前，她曾经击杀过一个筑基后期的散修，但且不说那次充分消磨了对手力量，又借助了灵涡和狸奴那根骨头棒子的威力。光域外散修，和归元宗正统出身的仙门修士，就不可同日而语。对在场这些人的实力，尤其文庆折，她抱有最高的警惕。
身后忽而有人换了位置，傅长宁没回头，直到被人轻拍了一下。
她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女子朝她笑了下，小声比了一声嘘。
是文淼。
傅长宁有些意外。
两人只在内门考核上有过一面之缘，说来也算不得亲近，互相打了声招呼，便也无话了，安静听论道会开始。第一个上台的，是一个筑基中期的弟子，眉眼生得风流绰约，柔和到颇有几分女相，嗓音倒是中正的男声。
他讲的是水灵根修士练气时和筑基后的差别。
众所周知，水灵根修士在练气时期并不强势，大多以辅助为主。
他说出这话时，底下许多人颇有同感的点头，哪怕如今筑基了，许多人对斗法也是茫然的，一开始就没学会的东西，指望着入内门后学会，若没有师父，或者有了师父却不大管你，又有谁能教呢？
傅长宁认真听了会儿，发现这弟子不止停留在普遍的感叹现象和自怨自艾的层面，他是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深入浅出地介绍了练气期的水灵根修士为什么弱，弱在哪里。
但这一截乐意听的并不多，一个是原因大家都知道，因为水系法术攻击性就是不强嘛，另一个则是，更多人想知道的是筑基后如何改变，而不是继续叨叨从前的。
这弟子也确实介绍得有点琐碎了，比起要正儿八经教会大家些什么，更像是来分享心得。
但傅长宁仍然从中获得了一些有用的内容，比如这弟子认为，练气期的水系法术不是没有强的，只是它们强得太过单一，普遍要求极高的灵力、掌控力，通过巨额水灵力形成极大的压迫力。要么就是耗费更多灵气，转换成攻击性更强的寒冰。
它们缺乏变化，也缺乏有人开发新的小而美的法术。
所谓的“小”，不一定等于攻击性弱。
这一点傅长宁深有同感，她记下了这人的名字，柳金错，准备之后有机会找他讨教一番。
这之后，这人终于姗姗来迟，讲到了筑基期部分。
到这里，认真听的人数明显上升。
柳金错提出了两个观点：
灵炁比之灵气，更为霸道持久，原本练气期时不足以支撑完成的大法术，已经可以施展。
水灵根修士想发挥斗法消极，不只有进攻一条路。水系有两条更好的出路，一是毒，二是滞缓。前者悄无声息，后者符合水的特性，二者结合，同样可以杀敌于无形，且还不用对施法者的反应速度和战斗意识提出太高的要求。
最后一句话无疑让不少人若有所思。
柳金错讲完，接下来就轮到台下提问了。论道论道，所谓坐而论道，要先论，才有道。
这也是最有压力的一部分，柳金错修为只有筑基中期，很多想法只是出于个人思考，没有经过深思熟虑，随便来几个修为见识比他强的弟子，便可以轻易问住他。
柳金错被问得面红耳赤，几番答不上话来。
等到他示意自己招架不住后，文庆折旁边一个弟子终于起身，拍拍手。
“众师弟师妹，可选择将身下水灵炁，投给这位柳师弟与否。切记，每人只可投三次，三次后，座位垮塌，需得自己支撑，撑不住的离开书院，不可喧哗，不可闹事，违者入海角禁闭十日。”
这是傅长宁所不知道的规则，她尝试着调动了一下身下的水灵炁，发现确实可以分成三份。
台上的柳金错还在无措地站着。
傅长宁终于回头，小声同文淼神识传音起来：“这东西，台上的人得到了，有什么作用吗？”
文淼惊讶于她不知道，居然还来了这里：“有的，这大阵是前峰主江流道君留下的，里边的灵炁说是灵炁，其实是她的道韵，得到的人可以凭此去开启碧海潮生阁，据说所得道韵越多，入阁后能得到的宝贝就越好。”
傅长宁知道碧海潮生阁，听说是明水峰最大的宝库，位于琼玉岛，外层有十层禁制，寻常弟子不许靠近。
她神色里流露出一丝吃惊。
“所以这个论道会，是江流道君定下的吗？”
“对，她老人家仙逝前定的，以前没有这个规定。”哪怕知道是神识传音，文淼这话声音依旧放得极小。
“还有九思书院，也是她老人家建的，听说是仿的儒修那边的潮山书院。”
傅长宁一下想起了入书院前看到的提字。
江流道君，秦妃清……
她由衷钦佩且赞叹道：“真的是个很好的想法。”
如何能让某种程度上是竞争对手的内门弟子彼此分享心得，不藏私，不作假，认真谈玄论道？
这位道君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以利与荣誉诱惑之，同时将裁决权交到广大弟子手里。
到这一步，傅长宁已经彻底不后悔，今日来九思岛了。
今日论道会上的收获，可能远胜过它会带来的刁难。
柳金错得到的灵炁不多，只有三四份，傅长宁觉得他讲的没什么问题，最大问题在于他之后自己的想法，面对提问却答不上来，显得实操性太弱了，一下就没了说服力。
她斟酌片刻，倒是给了。
先结个善缘。
这弟子明显是有认真思考过的，傅长宁还是第一次见到会和她一样琢磨这些细小的点的人。光这一点，就值得给。
之后又陆陆续续上去了好些人，果然没出乎傅长宁意料，像柳金错一样思考这些小节的人是少数，大部分人谈的都是一些更加宏观或是更加实操的内容，甚至有直接公开教斗法，以及具体某门法术如何修炼的，主打一个简单粗暴但实用。
别说，这些人拿到的灵炁比柳金错还多些，毕竟是切切实实的有用。
但傅长宁不缺这些，故而只是一直安静听着，偶尔和文淼小声传音讨论几句。
文淼是有些受宠若惊的，她听过傅长宁的名号，更记得当时傅长宁比她还留在后边，意味着有更多真人道君青睐她做弟子，没想到本人并没什么架子，和这张清冷仙气的脸反差极大。
平均一人小半个时辰，论道会就这么一直开到了第二天，都是筑基，在场没有一人离开，每个人都在听自己需要的。
但灵炁份数是有限的，这场论道会注定不会开太长。
就在傅长宁沉浸其中，几乎忘了自己不是明水峰弟子的时候，有人找上了她。
说实话她其实没反应过来。
主要是她三份灵炁早用完了，一直都是自己在支撑底下的水花，所以那人想抽掉她底下的大阵，来让灵炁突兀消失，就显得很多余……
但傅长宁还是顺着那股力道，站起来了。
在许多人目光投向这边，似乎在用眼神表达，掉下来是不是应该自觉离场的时候，她轻松拍了下裙子，朝台上走去。
谁说掉下去就要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