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6.昔人今朝......
在这碰见姬危年,其实并不意外。
傅长宁还记得，之前小何和她提过，看到过一个喜着灰蓝色衣裳的青年，来看她比赛。
小何当时还疑心过,他是不是那个出声喊了“蠢货”的人,因为时在时不在的状态,看起来很可疑。
但傅长宁知道姬危年功法特殊,对这点倒是没多少疑惑。
那件事苏二调查到后来，线索断了,加上当时凉山城之事带来巨大变故,三人都有极大压力，傅长宁便没要苏二继续查了,只是记在心里。
此刻见到姬危年，倒不惊讶他筑基期的修为,只是,“恭喜姬师弟突破筑基,不过你这腿是……”
“被人打折了。”
他语气太平淡简单,以至于傅长宁张了张口，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关心谁打的,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关系又没到那个地步，最后只冒出来一句。
“能恢复吗？”
“有点难。”姬危年垂下睫毛,“不过已经在找药了。”
“那还好。”
傅长宁知道他身份不一般,找药应该还是好找的。
两人侧身到了楼梯一旁,哪怕此刻酒楼客人不多,也别挡了别人的道。
不过,真挪过来后，气氛反而安静下来了。
姬危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傅长宁在高处两阶，能望见他的发顶，很素，只有一截木簪，和他整个人似的，清清净净的，没什么存在感。
两人当年在魇魔界，勉强也算共患难，她知道姬危年身上有很多秘密，也同样盯着诅咒之种，但最后结果已定，他既然选择出手帮她，她便承了这份情，若是此后数年，保持来往，没准还真能成为朋友。
只是那之后她便忙于筑基，而姬危年同样神出鬼没，以至于再见，居然已经是七年后的现在。
那些短暂建立起的，在提防与竞争之上的情谊，早已经随风散去。
这种安静的氛围持续了片刻，她先开了口。
“师弟筑基多久了，可有拜师？”
“三年多。”姬危年此前并不主动谈起话题，回应时却很快，不像在出神。
“至于拜师，还未曾，这几年都在宗门外，打算过两个月回去，今年年底拜师。”
“那便提前预祝师弟遇上心仪的师父了。”
傅长宁一拱手。
印象中，姬危年应该是比自己大一两岁，也就是说，三年前筑基时，才二十二三，很不错的天赋了。
姬危年轻声“嗯”了一声。
傅长宁又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最后想到他先前来观赛，干脆道，“师弟既然已经筑基，之前没考虑参加群英大会试试水吗？”
提起这个，姬危年第一次抬起了灰色的眼珠。
他眼睛形状偏窄，但不是吊梢眼，或是狭长凌厉的眼型，而是有点接近菱形，配上灰色瞳孔，有种莫名的视人于无物的冷淡，但因为睫毛极长，稍微降低了一点锋锐感，偶尔甚至显得平静无害。
“我修炼的功法，作战时需要降低气息和存在感，不太适合在比武台这种区域内，一对一正面斗法。”
“不过我当时看了师姐的比赛，很精彩。”姬危年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但浅淡，但真实。
“还没祝贺师姐进群英大会前三。”
“谢谢。”【vx+bb99xxi】
面前的姑娘回应得很大方。
和他说话时，为了礼貌，她帷帽白纱朝两侧掀开，露出完整的一张骨相清冷端凝的脸，眼睛里并没有太多高兴雀跃的神情，称得上沉静，但能感受到，她是意气风发，卓然向上的。
姬危年低头，掩盖了眼底的恍惚。
每次见到她，他似乎都有种如坠雾中，梦与现实的边界变得不再清晰的摇晃感。
梦里的她，在经历了那样的变故后，也会有这样意气风发的时刻吗？
还是如更久远之前一样，倔强沉默地抱着剑，对所有诋毁与看不起，不发一言。
其实他知道她没有那么那么喜欢剑，至少不是只喜欢剑，但那是她唯一有，从一开始就在的东西，是她整个人从零走到后来的证明，已经融入骨血的一部分。
当外界越尖锐、对抗，她便越抱紧了自己唯一的存在证明，用相同甚至更甚的硬度，回击所有。
他出神得有点久，面前，傅长宁已经道。
“那你今天来这，应该是有事，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回宗门后，有机会再见。”
他知道这只是句客气话，但他依旧很认真地记下了，一如这个一开始有些别扭的称呼。
“师姐，再见。”
傅长宁离开了，姬危年拖着并不太好的腿脚，敲开了一间包厢的门。
来开门的是姬文晴，瞧见他时，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有些没认出来，但想到来时姬自元说的，还是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危年弟弟？”
包厢里其他人都停下动作，望过来。
李琯最先愣了一下，他听姬自元说，自家有个族人十一年前进了归元宗，这次也来了群英大会，当时第一反应是好奇排名如何。
谁知道姬自元语气尴尬，说人没参加，只是来观赛，他便放低了期待，但还是特意备了一席，来欢迎这位归元宗弟子。
谁知道，这个据姬自元说，才二十六岁的青年，居然已经筑基了，该说不愧是归元宗高徒吗？
他想到外头的傅长宁，不知道人还在不在，这两人认不认识，但此刻却不是提这些的时候，当即打了招呼，“见过姬道友，鄙人李家，李琯。这是我堂弟，李求乐。”
李家。
姬危年目光在两人身上，和姬文晴身上短暂来回片刻，点头。
“姬危年。”
此时其他姬家人才在震惊后，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
“你居然已经筑基了，真人来之前没提啊，三长老不是说你天赋一般吗？”
“归元宗这么厉害，各个都能二十几岁筑基？”
“瞎说什么，这说明危年哪怕在归元宗，也是数一数二的天才！”
各类声音不绝于耳，但绝对比来之前，对这件事重视热情十倍不止，就差把人围到最中心，嘘寒问暖，八卦宗门生活了。
也是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姬危年的腿脚问题，当即又是一连串问候。
“你腿怎么了？”
“受伤了吗？我这有上好的治骨裂骨折的伤药。”
最先听到动静，起身去开门的姬文晴抿唇，看着这一幕，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惶恐心情，似乎有重新坠落的趋势。
可连她自己也很难说清原因。
同为养子养女，她是欢迎姬危年回来的，若是其他人排挤他，冷落他，她还会站出来帮他说话。
可看到这一幕，她并不高兴。
除此之外，也许还有点对昔年错误抉择的懊悔，当年她并不懂得宗门和家族的区别，而今懂了，却再没有机会了。姬家给她的，也不是从零开始一个普通宗门，能给出的东西。
她如今二十八岁，修行十二年，练气七层，不算特别妖孽的成绩，但已是三灵根多年辛勤，兢兢业业修行，外加大量资源扶持的结果。
这个天赋，在姬家够用了，但在此刻姬危年的对比之下，黯然失色。姬文晴闷不吭声回了座位，只有姬三添注意到她的情绪，问她怎么了，今天是不是身体不适。
比起两年前，说十年之期到了，死活闹着要回凡界的李文汉——后更名为吴汉，姬三添更像她亲弟弟。
“没事。
她最后摇头。
当年一起来的一批人里，如今大部分已经沦落为普通人，也并非人人能得赐姓。
弟弟李文汉有她照拂，纵使只是四灵根，也学了一门不错的破刃剑法，去年修为刚突破练气四层。
姬文晴对他是有愧的，她后来才知道，李文汉当年并非嫌弃她，弃她不顾，在他不见的那些天，是为了去给她出气，报复表哥，结果腿被乱棍打断，他不敢说，又没有及时用药，只潦草敷了草药，这才导致小腿坏死。
幸好来了修仙界后，她给他找了药，治好了。
如李文汉这般，纵使没有姬姓，也已经算过得不错的。
更多的是停留在练气一层二层的普通人。
李小玉当年在李家村多么明媚热烈，如灼热的太阳，而今也不过练气三层而已。
姬文晴曾经很怕自己的过往被她说出来，后来不怕了，不是因为信得过李小玉，而是某天突然意识到，若李小玉把这事说出来，只要她流露出想当把柄的意思，先死的，会是她自己。
甚至不用姬文晴动手，姬家自己便会处理掉这些不安分因素。
地位身份的不同，决定了很多事。
蚍蜉撼树，姬文晴想到了这个词，转念心情却再次沉入谷底。
姬家于普通修士是树，那归元宗之于姬家呢？
可也许正因为如此，那个人已成长到那个地步，可能根本看不上这个位置。
如果能一辈子躲开就好了。
她做她的归元宗天才，她做她的姬家大小姐。
谁都不觊觎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