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多丽人废柴煮酒

第393章 永贞革新开始!

 
雪尘在马蹄下翻飞,冷冽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冷却刘绰心头的焦灼与沉重。

一路疾驰,长安巍峨的城墙轮廓在望。

宫门前,气氛肃杀,羽林卫的盔甲在寒光中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人数比平日多了一倍不止,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李德裕翻身下马,动作利落,随即转身,稳稳扶住紧随其后的刘绰下马。

在周遭一片压抑的寂静中,他俯身凑近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重重敲在刘绰心上:

“绰绰,记住,尽力而为,但……莫要强求。太子殿下此刻,未必就真的希望陛下能痊愈。”

这件事她又何尝不知?

太子李诵,被压抑了二十年的储君,在父亲垂危、权力唾手可得的这一刻,那份渴望父亲康复的孝心又能有几分?

皇帝若在此时驾崩,太子继位顺理成章;若被救醒,拖着病体,反而可能再生变数,甚至……以太子的身体状况,很可能活不过老皇帝!

整个太医署都无能为力的情况下,还要再请自己,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东宫的意思?

刘绰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放心,我有分寸。”

药箱里装着她所能调制的各种急救药丸。

然而,此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局限——她不是神仙!

她精于中老年慢性病调理,擅长些许外伤急症,可对丹毒无甚了解。

面对一个本就有基础病又被重金属和虚妄长生梦彻底掏空脏腑、已然油尽灯枯的老人,她能做的微乎其微。

甚至只是走个过场,让天下人看到太子“已经尽力”。

宫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传旨内侍催促道:“郡主,快随奴婢来!陛下……等不得了!”

刘绰最后看了一眼被隔绝在宫门外的李德裕,他挺拔的身影在宫墙巨大的阴影下显得异常孤寂,却又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撑力量。

她不再犹豫,快步跟上,穿过幽深而压抑的宫道。

往日熟悉的宫苑,此刻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沿途遇见的宫人内侍,个个面如土色,脚步匆匆,眼神躲闪,仿佛大祸临头。

紫宸殿外,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迈进殿去,杨志廉那张布满褶皱、此刻更显灰败疲惫的老脸出现在门后。

他浑浊的目光落在刘绰身上,没有寒暄,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急迫。

引着刘绰,无视了众人或审视或期盼的目光,径直走向御榻。

宰相杜佑、郑珣瑜等重臣肃立外殿,面色沉郁如铁。

宗室亲王也到了,神色各异。

广陵王李淳蹙眉站在稍前的位置。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混杂着昂贵熏香、丹药残留的怪味扑面而来,几乎让刘绰窒息。

殿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长明灯,将龙榻上那明黄的身影映照得更加形销骨立。

太子那胖胖的身子果然跪在榻前,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悲痛还是病体难支。

几名太医署的御医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龙榻上,皇帝李适双目紧闭,面色是一种诡异的金纸色,嘴角、胸前衣襟上沾染着大片暗红发黑的血迹。

胸膛的起伏微乎其微,若非那偶尔极其轻微的一次抽动,几乎与死人无异。

“明慧……郡主……到……”杨志廉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太子李诵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刘绰,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张了张嘴,声音含糊不清:“刘绰……快!快救救父皇!”

刘绰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快步上前。

她先以指尖迅速搭上皇帝枯瘦如柴的手腕。

脉象!

那脉象混乱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有时无,沉涩艰滞,分明是脏腑衰败、生机断绝之兆!

她强忍着心中的无力感,又小心地翻开皇帝的眼睑,瞳孔已有些涣散。

再探鼻息,微弱得几近于无。

丹毒入髓,气血逆乱,肝脾肾皆已衰竭……神仙难救!

刘绰轻轻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臣医术浅薄,实在无能为力!”

闻听此言,太医们似乎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们的诊断结果是一致的。

她打开药箱,取出一枚用老参等吊命药材精心炼制的参茸护心丸,“服下此药,或许能让圣人舒服些”。

众太医查验过后,太子才命人撬开皇帝的牙关,用温水艰难地送服下去。

太医正又取出金针,刺入百会、内关、涌泉等几处大穴,试图刺激老人最后一点残存的生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龙榻上那具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躯体上。

杨志廉老泪纵横,无声地跪在榻尾。

突然,皇帝枯槁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吸气声。

“父皇!”太子李诵失声喊道,扑得更近。

重臣们也离得更近了些,生怕错过皇帝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皇帝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转动了几下,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聚焦在太子的脸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对人间至尊权力的无限留恋,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丹……金丹……”他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枯瘦的手竟试图抬起去抓什么,“给……朕……长生……”

都到了这一刻,他念念不忘的,竟还是那虚无缥缈、害他至深的金丹!

刘绰失望至极又理解万分。

哪个帝王没有长生梦呢?

妃嫔宗亲们一拥而上,围在皇帝身边表达关爱。

刘绰让开位置,眼角余光看到杨志廉正托着瓶丹药往里走。

她什么都没说,默默随着太医们退出殿外。

又过了数日,她再次被急召入宫。

这次却真真是老皇帝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见刘绰跟太医们一样沉默摇头,广陵王跪伏在地,带着哭腔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你不是神医么?皇祖父,您……您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不知为何,刘绰总觉得广陵王的那份悲痛里带着点表演的成分。

老皇帝的眼神涣散,似乎终于将眼前景象看清。

“安……安西……”他喉咙里咕噜着,气息越发微弱,“……军……回家……”

刘绰心头剧震!

安西军!

被隔绝在万里之外,坚守孤城数十载的大唐安西军!

这竟是他弥留之际,除了长生梦之外,唯一放不下的“正经事”!

是愧疚?是未竟的雄心?还是身为帝王对戍边将士最后的一点责任?

“带……他们……回家……”皇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枯爪般的手猛地攥住了李诵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嘱托刻进他的骨血里。

眼睛却死死盯着刘绰,那眼神充满了不甘、哀求,还有一丝奇异的、近乎托付的疯狂信任,“你……答应朕……你……做得到……”

话音未落,那紧攥的手猛地一松,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也彻底停止了。

紫宸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韦贤妃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陛下——!!!”

殿外,宰相与宗室们闻声,瞬间跪倒一片,悲声四起。

“陛下——驾崩了——!!!”杨志廉尖锐凄厉的哭嚎声响彻了整个紫宸殿,也如同丧钟,敲响了大唐贞元时代的终结。

刘绰跪在龙榻边,对老人的骤然离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抬头,目光越过痛哭的太子,与脸上悲戚却眼神深沉的广陵王李淳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碰撞了一下。

新帝即将登基,而这句遗命,究竟是她的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正月二十三日 长安 阴霾

丧钟,九响。

沉闷、悠长,穿透铅灰色的天幕,重重砸在长安城每一个人的心上。

唐德宗李适,驾崩了。

历史的巨轮,在短暂的停顿后,即将开始向着一个既令人期待又充满隐忧的方向碾去。

翌日,长安大雪,舒王李谊薨于宗正寺狱中。

他的死讯淹没在皇帝新丧的悲戚与权力更迭的暗流中。

“暴毙。”暗卫只能查到这样两个字。

是最终毒发?还是新朝对潜在威胁的彻底清除?亦或是宦官集团借机灭口?

真相已随着李谊的死被永远埋葬。

那个曾骄傲、野心勃勃又带着几分扭曲情感的亲王,最终只换得史书上一句语焉不详的记载。

正月二十六日,在宦官集团,尤其是杨志廉的“拥戴”和运作下,太子李诵登基为帝。

一家子公务员下朝归来,李吉甫的脸色比外面的雪还要冷峻。

他屏退左右,只留下两个儿子和二儿媳刘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今日朝会,杨志廉已被新皇加封为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弘农郡公。拥立之功,酬劳丰厚。内侍省,权势更炽了。”

李德修揉了揉眉心:“如今内廷,杨志廉与俱文珍等大珰,权柄日重。外朝……王叔文、王伾等人,怕是也要有大动作!”

刘绰对王叔文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常听自己的二十八叔刘禹锡提及。

他是新帝最为信任的侍棋待诏,以棋艺进身,却素有政治抱负,身边聚集了一批年轻才俊。

刘禹锡和柳宗元都在其中。

新皇登基,万象待新。

以王叔文、王伾为核心的革新集团,迅速登上政治舞台。

刘禹锡任屯田员外郎、柳宗元任礼部员外郎,一批锐意进取的年轻官员被擢拔。

一道道革新的诏令开始酝酿、颁布:

罢宫市、停五坊小儿。消息传出,长安市井一片欢腾。

抑制宦官权力,试图收回被宦官把持的部分财权、兵权,尤其是神策军中尉的部分权力,限制宦官监军对藩镇事务的过度干预。

谋划削藩,剑指浙西观察使李锜等跋扈藩镇,试图收回其盐铁转运等特权,加强中央财权。

释放部分宫中年长宫女,裁撤部分闲散机构和官员,试图减轻财政负担。

如此规模的权力更迭对中下层官员刘绰和李德裕只造成了一个影响:禁欲27天。

皇帝驾崩,全国进入大丧期,守制27日(以日代月)。

禁止婚嫁、禁止宴乐、禁止房事(礼法层面)。

虽无明文律法惩处私下房事,但礼制上要求官员守孝期间禁绝声色,若在服丧期怀孕显怀,会被视为不敬、失礼。

轻则遭弹劾贬官,重则影响政治前途。

于是两口子晚上睡觉,只好纯洁地抱在一起谈论朝局。

“罢宫市、停五坊小儿、抑宦官、削藩镇……是今上一直想做的事。主张是好的,若是操之过急,手段……恐失之偏激。他们根基尚浅,全赖陛下宠信。而陛下……”

李德裕顿了顿,声音更低,“龙体沉疴,恐难久持。一旦有变,这些人无兵无权,如何抵挡杨志廉那些经营数十年的老狐狸?还有那些被触动了利益的藩镇、权贵?”

“二郎看得明白。”想起自己初入长安时,见到的宫市恶行,刘绰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事,早该做了。革新除弊,乃大势所趋,亦是民心所向。若能徐徐图之,未必不能成一番事业。只是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次序、根基,缺一不可。贾相曾说,王叔文此人,志大才高,却失之沉稳。他们如今如烈火烹油,看似煊赫,实则危如累卵。”

“徐徐图之?”李德裕嘴角勾起一丝嘲讽,“你看他们像能‘徐徐’的样子吗?陛下深居宫中,龙体抱恙,政令皆出自二王之手。他们提拔的皆是自己的亲信,排斥异己毫不手软。朝中旧臣被明显疏远甚至压制。贾相和郑相气得称病不出。这等做派,岂能不树敌?更何况,他们动的可是那些宦官的命根子!娘子有时间,或许该找找二十八叔,要他小心些。”

“嗯,这事我已经跟阿耶提过了。我终究是个晚辈,直勾勾跑到二十八叔面前说这个,恐伤了他的颜面。”刘绰道。

毕竟,她早就知道永贞革新很快就会失败,就像封建王朝中的许多变法一样。

因为革新派本身就有局限性,因为守旧派势力太过强大。

更因为,革新派手里根本没有枪杆子,说出去的话犹如放屁,对手握军权的宦官和藩镇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她转移话题道:“今日我收到了房家的帖子,房涵要嫁给新任户部侍郎王叔文的孙子了。房启这个人着实是个人物,李实倒了,舒王倒了,他却能毫发无伤,还攀上了朝廷新贵。真是个政治投机的高手!”

李德裕笑了笑,“政治联姻罢了,房启想通过攀附新贵,重振房家门楣。而王叔文推行新政也需要更多朝臣的支持,尤其是像房家这样有根基的旧族。”

李德裕的预言很快得到了印证。

就在革新诏令颁布不久,宦官集团的反扑便开始了。

宫市名亡实存,只是变换了名目。神策军根本不听指派,革新派在军权上寸步难行。

李锜更是对收回盐铁转运权的诏令置若罔闻,甚至暗中串联临近藩镇,大吐苦水。

一个月后,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刘谦高中了明经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