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发作·巧舌
陆家与赵家原无深交,这日赵家兄弟不请自来,直叩府门。陆夫人初时本欲命人打发了去,转念一想,赵家才刚荣退,此刻未递拜帖便贸然登门,或许真有急务。若轻易拒之门外,反倒落个孤傲不恤的名声,遂吩咐下人引二人入内。
堂中落座,赵家兄弟言语间尽是机锋,字里行间藏着试探。
赵定先开了口,语气含混:“闻贵府少夫人,昔日常往怀王府探望姐姐。只是那时姐姐已病入膏肓,神智时清时昏,不知竟与少夫人结下何等情谊……今日我兄弟二人唐突造访,实是有不得已的缘由。”
这番话东拉西扯,来者不善的意味已然昭然。陆夫人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有话不妨直言。”
赵定沉默片刻,终是挑明,目光试探的看着她:“姐姐当年的嫁妆里,有一处庄园原是赵家祖产,不知怎的,如今竟到了少夫人名下。此事……夫人可知?”
陆夫人眉尖微挑,眸色沉了沉,望着他缓缓道:“自然知晓。”
赵定闻言一怔,身旁的赵安已是按捺不住,急声道:“夫人既知此事,怎容少夫人如此行事?这岂不是明着讹诈我赵家!”
赵定想拦已是不及,待他说完,才故作姿态地斥道:“安弟!”
转瞬见陆夫人脸色已沉如墨,心下咯噔一跳,忙陪笑道:“夫人莫怪,舍弟性子直率,出言无状,绝非有意冒犯!”
陆夫人冷哼一声,目光如刃:“只是直率?如此说来,你倒觉得他这话并无不妥?”
赵定眸色暗了暗,缄口不言——那沉默,已是再明白不过的答案。
陆夫人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润的釉面,半晌才抬眼,目光扫过兄弟二人,带着几分讥诮:“赵家是想借故寻衅,还是真以为陆家好欺?”
赵定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夫人言重了,我们只是想讨回自家东西。那庄园原是家父为阿姐备下的私产,怎好落入外人手中?”
“外人?”陆夫人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水溅出些许,事已至此,她也不是个傻子,会被外人的三言两语就将此事定了性,陈稚鱼的为人,这么久以来她心里有数,若非十拿九稳的事,她是不会让麻烦沾上自身。
尤其此时此刻这两人来找自己,而非去找她,那就说明理不在他们,而他们此番前来的目的,不过是想借自己这个婆母之手给儿媳施加威力。
想来那庄园之事另有隐情,但也绝对是明明白白过到陈稚鱼的手中,左右不过是这二人不甘心,还想闹出点儿声响来。
“怀王妃临终前亲笔写下契书,将那庄园赠予我儿妇,字字清晰,还有王府长史作证,你们当真是不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赵安又要插话,被赵定狠狠瞪了回去,赵定干笑两声:“夫人有所不知,姐姐那时已是弥留之际,神智未必清楚,恐是被人哄骗着画了押……”
“放肆!”陆夫人猛地起身,衣裙簌簌作响,“怀王妃乃是金枝玉叶,纵然病重,岂容尔等这般污蔑?你此话是在诋毁已故的怀王妃,还是诋毁我陆家儿妇品德低劣?”
一番话掷地有声,自来的威压让两人面露犹豫之色,将他二人震住:“那契书已在官府备过案,盖了朱印,难不成你们还想质疑朝廷法度?”
这话如重锤砸在赵定心上,他脸上的镇定终于绷不住,额角渗出细汗。
原以为陆家会顾忌赵家旧势,没想到陆夫人竟如此强硬,连官府备案都搬了出来。
陆夫人看他神色,便知底细,冷声道:“我念及你们年轻,口舌无状,本不想把话说绝。可你们既敢上门来污我儿妇名声,就休怪我按规矩办事——明日我便将契书副本送呈京兆尹,让他来评评,这庄园究竟该归谁,又是谁在无理取闹!”
赵定兄弟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没了来时的气焰。
他们原是自作主张,想着东西只要不在怀王手里事就好办许多,再趁机夺回产业,却没料到陆夫人这般维护,连官府备案都做了。
此刻若真闹到京兆尹那里,先不说理亏,单是“觊觎亡姐嫁妆”的名声传出去,就足够让赵家在京中抬不起头。
赵定咬了咬牙,强撑着作揖:“是我兄弟二人唐突了,此事……容我们回去再细查,叨扰夫人,告辞。”说罢,拉着还想争辩的赵安,几乎是落荒而逃。
望着二人仓惶遁去的背影,陆夫人眸底寒意凝而不散。强压着翻涌的怒气,默数三息,那股被冒犯的郁气却依旧梗在喉头,终是按捺不住,她转头看向身侧侍立的玉书,声音里带着未散的冷厉:“去,传少夫人过来。”
玉书见主母面色沉凝,眉宇间尽是压不住的愠怒,心头也是一紧,不敢多言,忙敛衽应了声“是”,快步掀帘而去。
玉书到了止戈院,先将方才赵家兄弟登门寻衅、夫人如何应对的情由细细说了一遍,好让少夫人心里有个数,免得见了主母失措。陈稚鱼听了,让唤夏取了赏钱递过去,玉书谢过,又迟疑着添了句:“方才在赵家兄弟面前,夫人原是极力维护少夫人的。只是不知为何动了那样大的气,奴婢瞧着,倒怕那起子人的冒犯,反倒让夫人将火气迁到您身上来,少夫人还需仔细应对才是。”
陈稚鱼心头雪亮,唇边勾起一抹冷峭弧度。这赵家兄弟,在她这儿讨不到便宜,竟想借婆母施压,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她不多言,只让唤夏抱着个锦盒,转身往慕青院去。
才进慕青院,便见陆夫人端坐堂上,眉头紧蹙,周身气度肃穆如霜。陈稚鱼敛了神色,款步上前,盈盈欠身行礼。
陆夫人见了她,先自深吸两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开门见山便问:“可知我传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陈稚鱼抬眸,眼底清亮如洗,轻轻摇了摇头,却在陆夫人再开口前先道:“虽不知婆母唤儿媳来有何吩咐,但儿媳今日见了婆母,倒有一桩事,想向您坦诚。”
陆夫人眼眸微眯,语气沉了沉:“你的事且先搁着,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陈稚鱼闻言,便知此事在婆母心中已结了疙瘩,不是三言两语能揭过的。她深吸一口气,转身从唤夏手中接过锦盒,亲自打开,取出里头叠得齐整的契书。展开后,她向前挪了两步站定,目光看向侍立在侧的艾妈妈,声音平静却清晰:“不该拿的东西,儿媳半分未取。但要说烫手的物件,确有一桩在此。”
艾妈妈连忙上前接过契书,转呈给陆夫人。陆夫人接过翻看两页,见文书上赫然写着陈稚鱼的名字,钤印朱红清晰,手续完备合规,悬着的心稍稍落定,可那股子不快却仍未消散。她抬眼,冷眸扫向陈稚鱼:“若非赵家闹上门来,这件事你打算瞒到何时?你嫁入陆家,便是陆家的人,行事怎可如此独断,背着阖府上下藏下这等事?如今闹出这等风波,你倒说说,该如何收场?”
堂中气氛霎时降至冰点。陆夫人这等声色俱厉的质问,换作旁人,怕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偏陈稚鱼心中早有计较,此事原非她之过,只见她向后一退,在陆夫人沉凝如墨的目光中,缓缓掀起前袍,屈膝跪了下去。
这举动倒让陆夫人眉峰微蹙,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陈稚鱼抬眸望她,眼底清亮如溪,竟还藏着几分依赖与恳诚:“儿媳多谢婆母。”
“谢我?”陆夫人语气未缓,带着几分探究。
陈稚鱼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笑意:“儿媳猜,定是赵家二子先前在外面堵过儿媳,没能纠缠出结果,才寻到府上来,想在婆母面前讨个说法。可婆母并未当时就传儿媳来对质,反倒先将他们打发了去——这便是婆母心中信得过儿媳,儿媳感念这份信任,怎能不谢?”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恳切:“儿媳虽不敢自夸品行无瑕,却也绝非贪小利之辈,断不会辜负婆母的信任,更不会给陆家丢脸。这庄园确是烫手,来路却干干净净。至于错处……儿媳认,错在先前未将此事禀明婆母,让您蒙在鼓里,平白受了这通惊扰。”
一番话条理分明,似是早就在心中盘桓过千百遍,既剖白了心迹,又点出了症结,竟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陆夫人却捕捉到那句“堵了你的路”,脸色微沉,急问道:“他们竟堵过你?可曾为难你?有没有起冲突?”说着,她朝玉书递了个眼色。
玉书会意,忙上前扶起陈稚鱼,低声劝道:“少夫人您是有身孕的人,哪能说跪就跪?仔细着身子,夫人见了可要心疼的。”
陈稚鱼顺势起身,对陆夫人欠了欠身,如实道:“儿媳方才跪,是谢婆母这份难得的信任。至于赵家兄弟,他们在儿媳这儿并未讨到半分便宜,婆母不必挂怀。”
陆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却依旧不曾松口,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既说知错,是事到临头才知错,还是打心底里认这个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