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良缘雨山雪

第210章 算计

陈稚鱼垂眸,指尖轻轻攥住了袖口,似在斟酌措辞,片刻后方抬眼,眸中褪去了方才的几分巧黠,只剩一片坦诚:“儿媳不敢欺瞒婆母。起初未说,是想着怀王妃临终托孤一般,将这庄园相赠,原是她一片心意,怕说出来反倒惹得婆母忧心——毕竟赵家那等性子,早晚会找上门来。那时只想着,若能自己了断,便不劳动婆母烦心。”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可今日赵家兄弟闹到府上来,儿媳才知,有些事终究瞒不住,也不该瞒。陆家是儿媳的依靠,哪有做晚辈的遇事独扛,反倒让长辈替自己担惊受怕的道理?这错,是儿媳想得简单了,更是忘了自己早已是陆家的人,行事该与府中通气。”

好话说尽了,略微抬眸扫过一眼,见陆夫人神色稍霁,心里稍稍安心了一些,遂继续道:“不敢欺瞒婆母,怀王妃确实给了儿媳一些好处,但那处庄子最终还是要等到怀王府的小殿下长大,有了明断是非的能力后交还给他的。”

“……”

“您也知怀王妃在怀王府的处境,可怜只敢将这些东西交给一个外人去保管,儿媳得她信任,心中感慨万分,只想着做个守信之人,等到将来小殿下长大,再将东西完璧归赵……说来说去,儿媳得了些托管费,在行管守之责,不过是全了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

陆夫人静静听着,见她神色恳切,不似作伪,眉峰微松,却仍道:“你既明白便好。嫁入陆家,不是让你事事逞强,府里的门楣,原就是为你们这些小辈遮风挡雨的。往后再有这等事,不论大小,需得先说一声。”

此话一出,陈稚鱼的心才完全放下,也是真的动容,她何尝不知陆夫人的性格,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不易:“是,儿媳记下了。”陈稚鱼恭顺应道,眼底泛起暖意。

陆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那契书上,又道:“怀王妃将这庄园给你,想来也是看透了赵家那起子人的嘴脸,怕她身后产业被糟践了。你既受了这份托付,便好生收着。只是赵家既动了心思,往后怕是还有纠缠,你且放宽心,有我在,断不会让他们动你分毫。”

陈稚鱼心中一热,屈膝福了一礼:“谢婆母。”

陆夫人摆摆手,又叮嘱道:“你身子重,这些琐事不必挂怀,交给底下人去打理便是。若赵家再敢上门,让门房直接拦了,不必通报。真要闹起来,我自有法子叫他们知趣。”

说罢,她让艾妈妈将契书收好还了她,又温言嘱咐了几句安胎的话,才让陈稚鱼回去歇息。

出了慕青院,陈稚鱼站在廊下望着天边流云,轻轻舒了口气。唤夏在旁低声道:“夫人还是疼姑娘的。”

陈稚鱼唇角微扬,眼底却掠过一抹寒芒,语气轻淡却一针见血:“是啊,此番婆母未曾动怒,确是意料之外。可见婆母通透开明,想来也是念及怀王妃一片慈母心,为其子筹谋深远……天下做母亲的,大抵都是这般心思。况且,此事我本就占着一个‘理’字,赵家若敢揪着不放,闹大了出去,丢尽脸面的,终是他们自己。”

她顿了顿,指尖在袖中轻轻叩着,似在盘算什么:“经此一事我也想透了,有些事一味被动应付不成,须得先下手为强才是。”

唤夏听得心头一紧,低声问道:“姑娘打算如何做?”

陈稚鱼眼眸微眯,眸光沉沉:“赵家兄弟想借婆母之势压我,却没料到婆母自始至终是信我的……他们既会造势搅扰,我们自然也能顺水推舟,让旁人都看清楚其中的究竟。”

话音落时,她已抬步前行,裙裾扫过廊下青苔,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唤夏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姑娘眼底那抹冷光,锐利如霜。

……

赵家兄弟二人垂头丧气地出了陆府,尚未走出半条街,忽被几个精壮汉子套上麻袋,不由分说塞进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

光天化日之下,偶有行人瞥见,刚要上前询问,便被其中一人横眼厉声喝止:“官府办事,闲人退避!”

路人见状,皆噤声匆匆离去。马车内,赵定赵安被捆得结结实实,惊恐间刚要骂骂咧咧,便被人一脚踹在腹间,疼得闷哼一声,再不敢作声。

马车一路驶进一座肃杀冷寂的府邸,兄弟二人被拖拽下车,踉踉跄跄推搡着往里走。麻袋刚被扯下,赵安正要破口大骂,抬眼看清周遭情景,顿时如遭雷击,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只见大堂内灯火通明,齐鄢一身玄衣端坐上位,长腿随意交叠,周身散发着慑人的威压。他眸色冰寒,指间漫不经心地转着一串佛珠,目光沉沉地落在堂下二人身上,不怒自威。

“姐…姐夫。”兄弟俩齐声唤道,声音发颤,像是被捏住了喉咙一般。

齐鄢对这声称呼恍若未闻,佛珠在指间猛地一顿,流苏扫过手背,他缓缓启唇,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们在郊外拦了陆家马车,方才又从陆府出来,所为何事?”

赵定眼皮狠狠一跳,心头剧震——他们兄弟的行踪,竟全在这位怀王眼皮子底下!一时慌了神,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偏身旁的赵安还未看透情势,只当这位姐夫与陆家素有嫌隙,又念着姐姐为他生养子嗣的情分,定会偏帮自家人,忙不迭开口:“姐夫!您是不知,姐姐的嫁妆竟被陆家少夫人占了去!我们兄弟不过是想讨回姐姐遗物,哪知陆家蛮不讲理,将我们赶了出来,还…还口出不逊!”

赵定喉头滚动,默不作声,只垂着眼皮看怀王神色。

齐鄢眉峰微挑:“谁口出不逊?”

赵安心头一紧,硬着头皮添油加醋:“陆家婆媳皆是如此!言语间不仅辱没姐姐,连…连姐夫您也被他们轻慢!”说罢,眼神闪烁,满脸心虚。

赵定眼皮又是一跳,明知弟弟在胡言乱语,却揣着私心,竟默认了这番说辞,不曾辩驳。

齐鄢听了,原本阴鸷的脸色竟滞了一瞬,随即指间佛珠又慢悠悠转了起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饶有兴致地看向赵安:“哦?那少夫人是如何对本王不敬的?你且说来听听。”

赵定见状,心头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刚想开口阻拦,却见怀王目光扫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竟让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安被他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方才编谎时的底气早散了大半,支支吾吾半天,才胡乱扯道:“她……她说姐夫您……您护不住姐姐的东西,连自家产业都看不住,算什么……算什么王爷,如今还有个脸面去询问……”

话未说完,赵定已惊出一身冷汗,忙拽了拽他的衣袖,却被赵安甩开。

齐鄢指尖的串珠猛地停了,眸底那点假意的兴味瞬间褪尽,只剩彻骨的寒意。

他缓缓起身,玄色衣袍扫过椅面,带起一阵冷风,一步步走下台阶。

“本王护不住?”他轻笑一声,笑声里却无半分暖意,“你姐姐临终前,亲手将那庄园契书赠予陆少夫人,言明是她私产,与赵家无关。此事不仅有王府长史作证,更在官府备了案。你们兄弟俩,拿着鸡毛当令箭,先是拦路寻衅,再闯陆府污蔑,如今还敢在本王面前颠倒黑白——”

他俯身,指尖猛地捏住赵安的下巴,力道之大让赵安疼得龇牙咧嘴:“你说,是你们蠢,还是觉得本王蠢?蠢到你三言两语,就能被你蒙骗?”

一见他什么都知道,半句都没能糊弄过去,赵安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嘴硬,只顾着求饶:“姐夫饶命!是……是我糊涂!是我胡说八道!”

齐鄢松开手,直起身理了理衣袖,目光转向一旁瑟瑟发抖的赵定:“你觉得,本王会信这些鬼话?”

赵定心跳如雷,连连叩首:“不敢!安弟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求王爷恕罪!”

“恕罪?方才他胡编乱造之时,你一言不发,默认了他的攀污,如今被本王看透,你便知求饶了?”

齐鄢冷笑:“为了一己私欲,不分青红皂白去陆家闹出笑话,还敢在郊外拦下别人的马车,出言不逊,陆家少夫人脾气好,不与你二人计较,你们倒敢变本加厉,反过头来在本王面前胡言乱语……”

他转身踱回上位,重新坐下,指尖的菩提串又开始转动,声音平静到诡异,问:“你们兄弟二人可是活腻歪了?”

赵定浑身都软趴了,转过去狠狠踹了赵安一脚,赵安敢怒不敢言,兄弟二人跪着,赵定开口道:“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着那是姐姐的遗物,以后也是留给小殿下的,如今被一个外人把持着,还不知往后光景……”

“难道,本王会亏待自己的孩子?”

声音戛然而止,赵定满头大汗,抖个不停。

“瞧你们这心机城府,也难成大事,去陆家寻到陆夫人跟前,恐怕没少说陆少夫人的坏话吧?”

两人哪还敢再开口,他们实在不知,姐夫为何会偏帮陆家啊?

“你们编排的那些话,陆夫人听后可曾发怒?”

赵定摇头:“看起来陆夫人是极维护她那儿媳的。”

齐鄢挑眉,原本气恼他们这般行事小气,而今,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自古婆媳不和,想也是在外人面前维护自家人,但此事在陆夫人心中不可能没有波澜,你们二人既做了这事,不如就将此事行到底……”

赵定、安二人惊惑不定,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齐鄢笑意深沉,满腹算计的意味溢出眼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