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极北之行(七)
凌言端坐着,指尖漫不经心地抚过腰间玉佩,玉质温润,映着檐下红灯,却透出刺骨的冷:“你的地盘?你是说,这榆关已改姓刘,不归昭明王朝统治了?”
“呵,昭明王朝?”刘烨嗤笑一声,往地上啐了口,“这里离黎安几千里地,便是陛下知晓了又如何?顶多派个官来‘彻查’一番,到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倒是你,”他眯起眼打量着凌言,“看你衣着气度,倒像个官家人,可做人留一面,日后好相见的道理都不懂?偏要装什么清廉公正,来踩我刘家的脸面?”
“哦?”凌言抬眸,眼底终于泛起一丝冷光,“你的意思是,除了皇帝,便没人审得动你了?”
“正是!”刘烨拍着胸脯,狂妄之色毕露,“今儿除非皇上来了,否则你也好,齐越也罢,谁敢动我刘府一根汗毛?难不成还能强抄了我家不成!”
“好啊。”凌言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淡淡看向身侧的苏烬,“那便……抄家吧。看来,也没什么好审的了。”
刘烨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你有什么资格抄家?真拿自己当皇亲国戚了?”
凌言未看他,只侧头对苏烬扬了扬下巴:“我确实不是皇亲国戚,你说呢,苏烬?”
“苏……苏烬?”刘烨脸上的笑猛地僵住,瞳孔骤缩,像是被雷劈中一般,“你是……君上苏烬?”
苏烬勾了勾唇,从袖中取出一块玄铁令牌,反手掷在地上。令牌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上面“昭明君印”四个金字在红灯下闪着冷光,刺得人眼生疼。
苏烬挑眉,“刘同知觉得,这世上有几个苏烬,能让齐越亲自带兵护卫?”
刘烨双腿一软,“咚”地跪在雪地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君上”二字都喊不出来。
苏烬瞥了眼地上的令牌,对阶下的李炜扬声道:“李校尉。”
“末将在!”李炜大步上前,单膝跪地。
“刘家上下,全部打入大牢。家产查封,清点后逐一归还受害百姓。”苏烬的声音斩钉截铁,“敢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是!”李炜轰然应道,起身时挥手示意,廊下士兵瞬间涌入庭院,甲叶相撞的脆响撕破了这虚假的喜庆。
刘烨瘫在雪地里,望着凌言端坐主位的身影,素白斗篷在风中微动,那双眼眸沉静如渊,他忽然浑身一颤,一个不敢想的念头撞入脑海——
方才那声“本……”,难道是……
雪越下越大,落在刘烨的锦袍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白,庭院里的红绸被风卷得狂舞。
廊下的宾客们缩在朱红柱后,大气不敢出。有几个曾依附刘家的乡绅,此刻早已面如死灰,手紧紧攥着袖角,生怕那冰冷的目光扫到自己身上。
倒是几个被强拉来赴宴的寻常商户,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快意,只是碍于场面,不敢显露半分。
士兵们动作利落,很快将刘府上下百余口人——从颤巍巍的老仆到哭喊的丫鬟,从缩在母亲怀里的稚童到穿着喜服、面无人色的刘家长子——
一一押到院中。雪落在他们发间、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将那身华贵的绸缎、鲜亮的喜服,都染得黯淡无光。
百十号人被按在雪地里,此起彼伏的啜泣声混着甲叶摩擦的脆响,在红灯影里碎成一片。
刘烨趴在地上,听见“打入大牢”四字时,原还存着几分侥幸——他在牢里早布好了关系,总能寻机脱罪。
可就在这时,主位上传来凌言淡淡的声音,像一片雪花落在烧红的烙铁上,瞬间让周遭的喧嚣都静了:“流放吧。”
他顿了顿,素白的袖摆轻轻一拂,将肩头的落雪掸去:“不必关押了。”
刘烨猛地抬头,雪水糊了满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流放?那比死牢更可怕!榆关往北千里皆是荒漠戈壁,风如刀割,草不生寸,流放去那里的,十有八九活不过来年开春。
“陛下……”他终于想通了那声未说出口的“本”字,膝盖在雪地里疯狂磕头,“陛下饶命!臣知罪!臣真的知罪啊!”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很快渗出血迹,混着雪水往下淌。
凌言却没再看他,缓缓起身。素白斗篷在椅背上划过一道轻弧,落定在肩头时,他已转身,往府外走去。苏烬紧随其后,玄色衣袂扫过阶上残雪,带起一串细碎的雪尘。
“正好,”凌言的声音穿过风雪,落在李炜耳中,“明日我要往北去,顺路……赏赏这流放的风景。”
“顺路赏景”四字说得轻缓,落在众人耳中,却比“就地格杀”更令人胆寒。谁都听得出,这哪里是赏景?分明是要亲眼看着刘家踏上那条绝路,断了所有转圜的可能。
李炜心头一凛,忙躬身应道:“末将明白。”
凌言脚步未停,行至门槛时,忽然侧头对苏烬道:“让齐越拟封奏折,把榆关之事说清楚。”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院外隐约传来的街市喧嚣,“就说……昭明律例,不分远近视之。”
“嗯。”苏烬应着,伸手替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斗篷系带。
两人并肩走出刘府,玄色与素白的身影没入巷口的风雪里。身后,李炜正厉声下令:“备囚车!清点家产!明日卯时,押解刘家全口往北!”
刘烨的哭喊、家眷的哀嚎、士兵的呵斥,都被远远抛在身后。巷口的雪地上,还留着他们来时的足迹,只是很快便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踏过。
巷口的风卷着雪沫掠过斗篷,凌言拢了拢领口,侧脸在灯笼光里映出柔和的轮廓。苏烬走在身侧,听他方才那句“昭明律例不分远近视之”,忽然轻笑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阿言真不想当这人界皇帝了?”
凌言脚步微顿,抬头望了眼漫天飞雪,雪片落在他睫毛上,很快融成细小的水珠。他眼底漾开几分释然,像冰封的湖面破开细缝:“不想。”
“整日闷在黎安宫那一方天地,批阅不完的奏折,应付不完的朝议,”他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腰间玉佩,声音轻得像雪落,“哪有这般天高地阔自在?我宁可回镇虚门,守着丹炉看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