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剑狂雪睡不着的幻梦师

第620章 极北之行(八)

苏烬偏头看他:“也是。那我们就继续往北走,遇山看山,遇水看水,若是碰到刘烨这般不知收敛的,再顺手管管便是。”

凌言唇角弯了弯,清冷的眉眼染上暖意:“嗯。”话音刚落,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了一声,他微窘,抬手拢了拢斗篷,遮住半张脸,“我饿了。”

苏烬朗声笑起来,笑声撞在雪地上,惊起几星雪尘:“刘府那宴席,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吃也罢。”

他往前指了指,街市尽头隐约飘来咸鲜的香气,“走,我带阿言去吃好吃的。榆关靠海,这边的海味,定比我们去冰原时吃的冻鱼鲜美些。”

走了没几步,便见霍念举着个只剩竹签的糖人,正追着云风禾在雪地里疯跑,少年的笑声比檐角的铜铃还脆:“风禾你跑慢些!看我不把你帽子上的绒球揪下来!”

云风禾回头笑骂:“有本事别追!小心摔进雪堆里!”话音未落,自己脚下一滑,当真踉跄着跌坐在雪地里,溅起一片雪雾。

霍念忙刹住脚,凑过去笑得前仰后合,却被云风禾拽着衣袖一带,也滚进了雪堆,两人在雪地里滚作一团,斗篷上沾满了雪,倒像两只圆滚滚的雪狐。

凌言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底的清冷彻底化开,连带着声音都软了几分:“这两个,倒真会寻乐子。”

苏烬揽住他的肩,往那片喧闹走去:“这两个活宝,没谁了。”

风雪还在落,却被街市的暖光筛得温柔。

远处馄饨摊的热气、糖画架的甜香、少年的笑闹,还有身边人衣襟带过的暖意,混在一起,成了比任何宴席都动人的人间烟火。

翌日清晨,榆关的雪歇了,天却更冷了些。檐角的冰棱垂得老长,在初阳下闪着碎金似的光。

凌言换上一身便于骑乘的月白劲装,外罩件短款玄狐斗篷,正牵着缰绳站在客栈门口。

苏烬已翻身上马,见他过来,伸手将他拉上另一匹雪白马背:“坐稳了。”

霍念早按捺不住,骑着马在街心打转,云风禾在他身侧,青衫被风拂得猎猎作响,正含笑叮嘱:“慢点,别惊了路人。”

四人并辔出城时,城门刚开,守城士兵见了他们,忙躬身行礼,目光里带着敬畏——昨夜刘府之事,早已传遍全城,谁都知晓这几位是惹不得的贵人。

马蹄踏过结了薄冰的护城河桥,往北方官道去。道旁积雪未消,晨光洒在雪地上,晃得人眼生疼。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混着押送兵卒的呵斥。

“喏,来了。”霍念勒住马,往前努了努嘴。

只见一队囚车正缓缓挪动,车辙在雪地里碾出深沟。

打头那辆囚车里,刘烨穿着件单薄的囚服,头发散乱地粘在冻得青紫的脸上,再没了昨日的嚣张,只剩满眼的灰败。后面几辆车里,家眷们瑟缩着挤在一起,孩童的哭声被寒风撕得细碎。

队伍两侧,几个戴着枷锁的家丁踉跄前行,其中一个半边脸还肿着,正是昨日在刘府叫嚣的李管家。

他冻得缩着脖子,草鞋磨破了底,脚底板在雪地里拖出淡淡的血痕,哪还有半分往日耀武扬威的模样。

霍念看得有趣,故意打了声响亮的口哨,声音在空旷的官道上荡开:“呦,这不是李管家吗?”

李管家浑身一僵,抬头见是他们,脸色“唰”地白了,腿一软差点跪倒,却被铁链拽得一个趔趄。

“这是……散步呢?”霍念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故意放慢语速,“昨日在刘府,不是挺能耐吗?怎么今儿穿得这么‘素净’,还带了这么多‘随从’?”

李管家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押送的兵卒瞪了一眼,吓得赶紧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被掐住的狗。

云风禾轻轻拉了拉霍念的衣袖,低声道:“阿念,走了。”

霍念撇撇嘴,也知见好就收,拍了拍马脖子,没再说话。

凌言望着那队囚车,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寻常风景。苏烬侧头看他,见他指尖在缰绳上轻轻摩挲,便笑了笑:“这道‘风景’,如何?”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凌言淡淡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罢了。”

他勒转马头,往更北的方向去:“走了,前面该有海了。”

霍念嗤笑一声:

“昨日朱门酒肉臭,犬吠街巷贵人抖。

今朝囚车碾雪走,枷锁沉过貂裘厚。

莫笑刘郎面如灰,曾把黎安当远丘。

且看北风卷沙去,哪有荣华能久留?”

他说完,自己先拍着马脖子笑起来,眼角余光瞥见李管家僵在原地的背影,故意又扬声补了句:“李管家,听听?这诗配你家主子,还算合辙吧?”

云风禾无奈地摇摇头,轻轻拽了拽他的缰绳:“好了,别闹了,再不走赶不上看日出映海了。”

霍念这才作罢,一夹马腹追上去,嘴里还嘟囔着:“本来就是嘛,昨日何等威风,今日这般光景,可不是应了这诗里的话?”

苏烬听得失笑,侧头对凌言道:“这小子,倒有几分急智。”

凌言望着前方初阳染金的雪原,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马鞭轻扬:“话糙理不糙。世间事,大抵如此。”

马蹄声再次密集起来,四骑身影渐远,将那几句戏谑的诗、囚车的吱呀、铁链的哗啦,都抛在了身后的风雪里。

唯有北风卷着雪沫,似在低低应和着那句“哪有荣华能久留”,一路往更北的路途去了。

四人一路向北,马蹄踏过冰封的河面,碾过没膝的积雪,日子在风雪与晴空的交替里缓缓淌过。

霍念起初还对着雪原上掠过的孤雁惊叹,没过两日便被北风刮得缩在斗篷里,只剩一双眼睛骨碌碌转,嘴里嘟囔着“这风比冰原的刀子还厉害”。

云风禾性子静,多半时候只是含笑听着,偶尔替霍念拢紧被风吹散的领口,或是从行囊里摸出几块饴糖塞给他。

苏烬与凌言并辔走在最前,玄色与月白的身影在茫茫雪原上格外分明。

凌言常勒住马,望着远处被风雪模糊的山峦出神,苏烬便也陪着他静立,任寒风卷着雪沫打在斗篷上,只偶尔侧头问一句“冷不冷”,得到轻摇头的回应后,便从怀中摸出个暖手炉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