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极北之行(九)
越往北走,风雪果然越烈。第三日午后,他们拐过一道山坳,忽见山脚下藏着个小小的村落,却静得反常。
雪落无声,家家户户的烟囱都没冒烟,木门虚掩着,偶有破窗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像谁在暗处磨牙。
“不对劲。”云风禾勒住马,“这村子……太静了。”
霍念凑近看了眼,忽然指着村口那棵老槐树:“你看那树上!”
众人抬眼,只见枯黑的枝桠间缠着几道灰影,正随着风轻轻晃,细看竟是村民的衣裳,衣角还滴着冰碴。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风飘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是个积年的怨鬼。”凌言指尖凝起一点微光,月白袖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占了这村子,吸了生人阳气。”
话音未落,那老槐树忽然剧烈摇晃起来,树洞里钻出个青面獠牙的影子,长发如墨,缠着无数细碎的冰碴,朝着他们猛扑过来。
“来得正好!”霍念抽出腰间龙城,刃身映着雪光,“这几日手都冻僵了!”
云风禾紧随其后,指尖捏了个清心诀,淡金色的光晕在掌心流转,护住周身。苏烬没动,只侧头对凌言笑了笑:“让他们练练手?”
凌言颔首,目光落在那鬼物身上,指尖微光未散,却没急于出手。
霍念身法灵动,绕着鬼物游走,龙城划出道道金光,不过片刻,那鬼物已被逼得节节后退,嘶吼着想要遁走。
“留着它扰人。”凌言淡淡道,指尖微光倏然飞出,如一道流星撞入鬼物眉心。
“噗”的一声轻响,鬼物瞬间化为飞灰,散在风雪里。
村落里的阴冷气息骤然消散,远处几扇木门“吱呀”转动,竟有几个缩在床底的村民探出头来,见阴霾尽散,当即跪在地雪地里磕头,声音抖得不成调:“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四人没多留,只嘱咐村民关好门窗,便又策马前行。霍念甩了甩短刃上的冰碴,得意道:“怎么样?我这身手没退步吧?”
云风禾替他擦去鼻尖的雪:“嗯,比上次在迷雾森林利索多了。”
行至第四日傍晚,风雪稍歇,远远望见一道低矮的城墙,孤零零立在雪原上,正是候城。
城墙是夯土所筑,墙皮冻得开裂,城门半掩着,城头连个守军都没有,只有几面褪色的旗帜在风里耷拉着。
“总算见着个像样的地方了。”霍念勒住马,望着那城,眉头却皱起来,“师尊,师尊,这怎么越走越荒凉啊?就这儿看着还凑合,可也太冷清了吧?”
凌言抬头望了眼城头的落日,余晖把城墙染成暖金色,却驱不散周遭的寒气。他淡淡道:“北方极寒,天气恶劣,能存活的草木都少,人口自然稀疏。”
苏烬接过话头,指了指城门口结着冰的护城河:“过了候城,再往北便是冻土,连这样的城郭都少见了。咱们在这儿歇一晚,明日换些御寒的衣物。”
霍念“哦”了一声,催马往城门去,嘴里还在嘟囔:“那可得多备点吃的,不然在冻土上饿肚子。”
四人策马进了候城,城门轴早已锈得厉害,推开时发出“吱呀”的钝响,惊起檐下几只灰雀。
城中比城外更显萧索,路是冻土碾成的,坑洼里结着厚冰,偶有车马驶过,碾得冰碴四溅。
两侧多是夯土矮屋,屋顶盖着厚厚的雪,烟囱里倒有几缕淡烟,混着寒风里的腥气飘散开。
街上行人寥寥,大多裹着厚重的兽皮斗篷,毛色斑驳,想来是狼皮、狐皮之类。
他们身形高大,颧骨突出,眉眼间带着风霜刻下的凌厉,见了四人骑马过来,只是抬眼扫过,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既不热络,也无敌意。
霍念趴在马背上,好奇地打量着,见一个裹着黑熊皮的汉子扛着半只冻鹿走过,鹿血在雪地上拖出暗红的痕迹,他忍不住扯了扯云风禾的衣袖:“风禾风禾,这是什么人啊?”
他压低声音,却没留意自己的嗓门本就亮,“看着跟咱们中原人不太一样,是不是……有点野蛮?”
话音刚落,又看见几个孩童,裹着小小的羊皮袄,脸蛋冻得通红,正蹲在墙角用石子划着地玩,那石子竟是块磨尖的兽骨。
霍念眼睛瞪得更大了,指着他们身上的皮毛:“你看你看,他们怎么还穿兽皮?这都什么年月了,难道连棉絮都没有?”
他越说越觉得新奇,瞥见一个妇人正从屋里端出个陶盆,里面似是生肉,顿时咋舌:“不会吧……他们该不会还茹毛饮血吧?”
云风禾无奈地拍拍他的背,轻声道:“别乱说。”他抬眼望向那些行人,解释道,“这是本地的部落人,世代住在这里。北方天寒,棉絮御寒不如兽皮实在,他们猎来的兽肉冻着能存很久,生肉或许是要拿去做冻肉干。”
凌言勒住马,目光掠过街角一座挂着“迎客栈”木牌的屋子,淡淡道:“他们是适应了这片土地的人。”
他看向一个正往火塘里添柴的老者,老者裹着件旧貂皮,手里捏着根烟杆,火塘里烤着的鱼发出滋滋的响,“中原的绸缎棉帛耐不住这等严寒,兽皮、生食,都是他们活下去的法子。”
苏烬轻笑一声,指了指那间迎客栈:“进去歇歇脚吧。看这栈子,该是中原人开的,能有口热汤喝。”
刚下马,就见栈老板迎了出来,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穿着件打了补丁的棉袄,搓着手笑道:“客官里面请!这天儿冷!里面烧着火炕呢!”
进了屋,暖意顿时裹了过来。火塘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炕上坐着两个中原打扮的客商,见了他们,只是点头示意。
老板给他们倒上热茶,叹道:“客官是从南边来的吧?看几位面生得很。”
霍念捧着茶杯暖手,忍不住问:“老板,外面那些穿兽皮的,真是部落人?他们跟咱们……相处得好吗?”
老板往火里添了块炭,笑道:“挺好的。他们性子直,你不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找你麻烦。咱们这些中原人在这儿讨生活,还得靠他们指点着打猎、认路呢。不然这鬼天气,早就冻毙在野地里了。”
他指了指窗外,“他们穿兽皮,是真抗冻。去年雪下了三尺深,部落的汉子光着膀子都能在雪地里追狼,咱们穿着棉袄都不敢出门——这就是人家的本事。”
霍念听得咋舌,偷偷往窗外瞥了眼,见方才那个扛冻鹿的汉子正站在对门铺子前,跟铺主比划着什么,神情平和,倒不像他想的那般“野蛮”。
云风禾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明白了?别用中原的法子套这里的日子。”
霍念挠挠头,嘿嘿笑了:“知道啦。那……他们烤的鱼,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