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极北之行(十)
霍念刚把茶杯凑到嘴边,眼角余光瞥见墙角堆着的粗布铺盖,又瞅了瞅炕上客商蜷着腿的模样,顿时皱起眉,搁下杯子追问:“老板,我们晚上睡哪啊?”
他戳了戳身边的土炕沿,木棱子硬邦邦硌得指头疼,“不会就睡这大通铺吧?这么硬邦邦的,跟块冻石头似的——”
他忽然顿住,眼睛瞪得溜圆:“所……所有人挤一起?不是吧,这也太随便了!”
老板正往灶上添柴,闻言直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笑道:“客官放心,给您留着屋子呢。”
他指了指里间挂着的蓝布门帘,“那边有间独屋,盘了半铺火炕,能睡四位。就是铺盖是新浆洗的棉絮,屋子也严实,价钱比大通铺高些,三十文一晚。”
“一间屋?”霍念咂摸过来,脸顿时垮了,“合着跟……跟苏烬,还有师尊,四个人挤一铺炕?”
他偷偷斜睨苏烬,见对方正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撇着浮沫,忍不住撇撇嘴,小声嘟囔,“这要夜里翻身撞见什么不该看的……比如某人睡觉磨牙打呼,那不得尴尬死了?”
苏烬像是没听见,只抬眼淡淡扫了他一下,眼底藏着点笑意:“怎么,跟我睡一屋,委屈你了?”
“那可不——”霍念梗着脖子刚要接话,被云风禾在背后轻轻拽了拽衣襟,顿时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只悻悻地哼了声,“我是说,这屋子也太小了,连个隔间都没有。”
老板在一旁赔笑:“客官体谅些,这候城本就人少,客栈就这么大地方。今儿不巧,南来的商队占了大半屋子,就剩那一间能住四位的,别处真没了。您要是嫌挤,大通铺那边倒宽敞,就是得跟七八位脚夫挤挤……”
“七八个人?”霍念脑补了下一群糙汉挤在炕上的画面,打了个寒颤,“那还是算了。”他垮着肩转向凌言,语气软了些,“师尊,要不……咱就凑合一晚?”
凌言正望着窗外出神,雪光映在他眼睫上,像落了层细霜,闻言只淡淡颔首:“无妨。”
苏烬放下茶杯,对老板道:“就那间屋吧。”
霍念还在嘟囔“早知道带顶帐篷来”,目光忽然被炕上客商的碗碟勾了去。只见粗瓷碗里盛着黄澄澄的块状物,蒸得粉面,旁边还有几粒饱满的颗粒,金红透亮,看着倒有几分喜人。
“老板,他们吃的这是什么?”霍念指着那碗菜,“看着倒像……块根?还有那珠子似的,是新米?”
老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笑道:“那黄的是洋芋,埋在冻土下能过冬,又顶饿又抗寒,咱们这儿家家都种。红的是玉蜀黍,也是南边传过来的庄稼,磨成面能做饼,煮着吃也甜。”
他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发红,“北方地寒,稻麦难活,也就这些东西皮实。客官要是不嫌弃,晚饭就给您上洋芋炖肉、玉蜀黍粥,再蒸几个杂面馍,热乎着呢。”
云风禾温声道:“这些便好,多谢老板。”
霍念凑近看了看邻桌的洋芋,外皮剥得干干净净,内里黄润润的,还冒着热气,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听着倒还行……就是不知道比不比得上榆关的海鱼鲜。”
苏烬瞥他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难不成你还想让老板往冻土底下挖海味?”
“我……”霍念被噎了下,正要反驳,见凌言抬手拢了拢斗篷,指尖在袖上轻叩着,像是在听外面的风雪声,便悻悻地闭了嘴,只小声跟云风禾嘀咕:“我就是说说嘛……”
苏烬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搁在柜上,声音平稳:“老板,再加一锅炖鹿肉,多放些姜片驱寒。”
老板眼尾一亮,忙用指甲盖刮了刮银子辨成色,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好嘞!客官稍等,灶上正炖着半只,这就给您添料再焖一炷香,保准烂糊入味!”
不多时,饭菜便端了上来。粗瓷大碗里,洋芋炖肉冒着热气,黄澄澄的洋芋吸饱了肉汁,用筷子一戳便簌簌掉渣。
玉蜀黍粥稠得能立住勺,金红的颗粒沉在碗底,抿一口带着清甜,杂面馍蒸得暄软。
最后端来的炖鹿肉用陶盆装着,油花浮在浓汤上,鹿肉切得大块,裹着酱色的汤汁,香气混着松木柴的烟火气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满屋的寒气。
霍念早饿得肚子咕咕叫,抓起个杂面馍就着鹿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含糊道:“唔……这鹿肉比冻鱼香!”
云风禾给他盛了碗粥,轻声道:“慢些吃,没人抢。”
凌言夹了块洋芋,慢慢嚼着,目光掠过窗外越下越密的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苏烬见他碗里的鹿肉没动,便用公筷夹了一块放进他碗里,低声道:“鹿肉暖身,多吃些。”
凌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把那块肉送进了嘴里。
屋子里渐渐挤满了人,南来的商队脚夫、本地的猎户、赶车的马夫,多半是彪形大汉,裹着的兽皮斗篷往墙角一扔,露出里面结实的筋骨,说话声像打雷似的,震得屋顶落雪簌簌往下掉。
霍念正啃着鹿骨,抬头瞥见邻桌一个汉子胳膊比他大腿还粗,正捧着海碗往嘴里倒粥,喉结滚动间,一碗粥竟见了底。
他看得咋舌,偷偷撞了撞云风禾的胳膊,小声道:“乖乖……这些人都吃什么长大的?个个跟山熊似的。”
云风禾刚要答话,门口忽然传来两声粗豪的笑。
两个穿着狼皮袄的汉子走了进来,身形比屋里大多数人还要高壮,肩宽背厚,腰间别着猎刀,进门时脑袋差点撞到门框。
两人扫了圈屋子,见满桌都是人,目光最后落在凌言他们这桌——四人围坐的方桌还空着半边。
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大步走过来,蒲扇似的大手往霍念肩上一拍,声音像敲锣:“兄弟,拼个桌?”
那力道来得又快又沉,霍念本就坐得不稳,顿时被拍得往前一趔趄,手里的鹿骨“哐当”掉在地上,嘴里没咽完的肉差点喷出来。
他捂着肩膀直咧嘴,抬头瞪着大汉:“我去!你想拍死我啊?”
络腮胡大汉愣了下,见他疼得皱眉,挠了挠头,嘿嘿笑起来:“啊……哈哈,对不住对不住!”
他嗓门依旧洪亮,“我们部落里打招呼都这样,忘了你们中原人……”他上下打量霍念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实诚的疑惑,“你这身板也太弱了,跟咱部落里刚断奶的娃似的。”
“弱?”霍念气不打一处来,揉着肩膀嘟囔,“你这力道,跟给我一拳有什么区别?再重点,我骨头都得散架!”
另一个瘦高些的汉子也走过来,拍了拍络腮胡的胳膊,对霍念道:“别介意,他叫巴图,打猎时追熊追惯了,手上没轻没重。”
他指了指空着的半边桌子,“我们就坐这儿,不挤着你们,成不?”
云风禾见状,温和地笑了笑:“无妨,坐吧。”
巴图这才拘谨地拉开长凳坐下,坐下时凳子“吱呀”响了一声,他还不忘又冲霍念咧咧嘴:“真对不住啊兄弟,下次我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