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极北之行(十一)
巴图刚坐下,便扬声喊老板:“切三斤烤鹿肉,多撒些花椒面!再来一坛烧刀子,要最烈的那种!”
不多时,老板端来个黑陶盘,烤得焦黄油亮的鹿肉冒着热气,边缘微微蜷起,撒在上面的花椒与孜然混着肉香扑过来。
旁边的粗瓷酒坛“咚”地搁在桌上,封泥一启,一股辛辣的酒气便冲了出来,带着点松木熏过的烟火味。
巴图拎起酒坛,往两个粗陶碗里各倒了半碗,酒液澄澈,晃一晃便起了细密的泡沫。
他把其中一碗往霍念面前推了推,粗声笑道:“兄弟,整一杯?这烧刀子可是咱部落里自己酿的,喝着带劲!”
霍念瞅了眼自己面前那盏温着的米酒,杯沿还浮着层米香,便指了指:“我这儿有酒呢,温过的,不烈。”
“你那不行。”巴图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碗里的烧刀子,“这才叫酒!入喉像团火,下肚暖烘烘的,顶得住外头的风雪。”
霍念被他说得有些好奇,端起那碗烧刀子凑到鼻尖闻了闻,辛辣气直钻脑门。
他犹豫着抿了一小口,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手里的碗都差点没端稳:“咳咳……这是什么东西?跟吞了把辣椒似的,太辣了!这……这能喝吗?”
旁边那瘦高汉子“嗤”地笑了,露出两排白牙:“他叫木格,跟巴图一个部落的。”他指了指巴图,“这烧刀子就是要这股劲,喝下去浑身毛孔都张开,就是在雪地里跑一个时辰,汗都能把棉袄浸透,一点不冷。”
巴图猛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咂咂嘴道:“瞧你们这打扮,绫罗绸缎的,倒像南边来的贵公子?”
他打量着霍念,又扫过云风禾,凌言和苏烬,“年纪瞧着也不大,大冷天往这冻土边钻,家里人就放心?这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前几日还有个商队的伙计掉队,第二天就冻成了冰坨子,硬邦邦的跟块石头似的。”
霍念刚缓过那口酒劲,闻言便梗着脖子道:“我们三个说不定真能冻着,他可绝对冻不死。”
他伸手指了指云风禾,“他是昆仑来的,常年在雪山顶上待着,冰窟窿里打滚都嫌暖和。再说真冷得受不住,大不了……”
他忽然顿住,瞥见云风禾正不动声色地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忙把“开个御寒结”咽了回去,改口道,“大不了多裹几件棉袄呗。”
云风禾轻咳一声,往他碗里夹了块鹿肉:“阿念,快吃东西,肉要凉了。”
“昆仑?”巴图眼睛一亮,凑过来些,“那可是好地方!老人们说昆仑山顶住着神仙,能呼风唤雪,长生不老,是真的假的?”
霍念刚塞进嘴里的肉差点喷出来,含糊笑道:“神仙?我看是神经病还差不多……”他撞了撞云风禾的胳膊,“是吧,云公子?”
云风禾无奈地摇了摇头:“是……神经病……”
“我要是神经病,你跟着我跑这么远,不也得沾点边?”云风禾挑眉看他。
“切。”霍念翻了个白眼,扒拉着碗里的饭,“我那是看师尊要来,才跟着的。”
巴图没听明白他们的玩笑,只拎着酒坛又要给霍念倒:“别管神仙不神仙的,再喝点?这酒暖身,夜里睡觉都踏实。”
“不喝了不喝了。”霍念连忙捂住碗,“再喝晚上准得瞪着眼到天亮,我可不想顶着黑眼圈赶路。”
巴图也不勉强,转而看向凌言三人,举着酒碗道:“你们来点?尤其这位白衣服的小兄弟,”他指了指凌言,见对方眉眼清冷淡漠,便笑道,“瞧着比这霍兄弟还文弱些,来一杯暖暖?”
凌言放下筷子,指尖在袖上轻轻一拢,声音清浅:“多谢,我不会饮酒。”
苏烬伸手接过巴图递来的酒碗,指尖碰到碗沿时微微一顿,笑道:“我陪你喝吧。”
他瞥了眼凌言,眼底漾着点促狭的笑意,“我家阿言是真不会喝,这烧刀子要是沾了唇,保管醉得脸红,说不定还会瞪人,闹不好要打人呢。”
凌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抿了一口,耳尖却悄悄泛了点淡红。
巴图看得稀奇,挠了挠头,忽然凑近苏烬,压低声音问:“你们俩……是恋人?”他指了指苏烬,又指了指凌言,“我听说中原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可瞧你们这样子,倒比咱部落里的夫妻还亲厚。你们中原人……这么开放?”
木格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别乱说,巴图却浑然不觉,只睁着铜铃似的眼睛等着答案。
苏烬握着酒碗的手指顿了顿,随即抬眸看向巴图,目光坦荡,语气平静:“咳,感情本就不分男女。”
他往凌言碗里夹了块去了骨的鹿肉,声音轻下来,却清晰得让满桌人都听见,“心之所向,便是归宿。男人为何不能爱男人?”
凌言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抬眼时正撞上苏烬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丝毫躲闪,只有温和的笃定。他微微别过脸,看向窗外纷飞的雪,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巴图愣了愣,随即拍了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咱部落里也有这样的,只要心诚,管他是男是女!来,喝酒!”
他举起碗,与苏烬“当”地碰了一下,仰头便灌了下去,酒液顺着下巴淌到衣襟上,他也不在意,只抹了把脸,笑得越发爽朗。
苏烬伸手将陶盆里的烤鹿肉往桌中间推了推,瓷碗里的洋芋炖肉也挪了挪,温声道:“一起用些吧,这鹿肉烤得软烂,凉了便失了味。”
巴图也不扭捏,夹起块鹿肉塞进嘴里,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淌,含糊赞道:“你们这几位,倒不似南边来的娇客。前阵子来个绸缎商,见了桌上的兽肉直皱眉,一口没动,最后啃了半块干粮就着白水咽,啧啧。”他嚼着肉又道,“咱这地方的吃食糙,能入得了口,便是缘分。”
苏烬笑了笑,见凌言面前的玉蜀黍粥快见了底,便扬声唤老板:“再来份蒸番薯,多淋些蜜水。”
老板应着去了,不多时端来个粗瓷盘,里面卧着三块蒸得蜜色透亮的番薯,外皮裂开细缝,露出内里金灿灿的瓤,上面淋的蜜水顺着纹路往下淌,甜香混着薯香漫开来。
苏烬将盘子往凌言面前推了推:“垫垫胃,甜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