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句句属实!求统领明察!”

赢三直起身,嫌恶地退后一步,对书记官冷冷道:“记下来没有?”

书记官连忙将写满字的竹简递上。

“让他们按上手印,签字画押,省得日后反悔,说是我黑冰台屈打成招!”

韩申三人颤抖着,争先恐后地接过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又用印泥按下手印。那红色的指印,像是用血画下的契约。

赢三收起竹简,冷漠地扫了他们一眼,转身便走,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黑冰台的锐士们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大堂内瘫软如泥、一身腥臊的三人,以及满室的死寂。

走出韩府,夜风吹过,赢三眼中的寒光愈发凌厉。

他没想到,自己平日里监视得如此严密,这些家伙竟然还敢在暗地里搞出这么多小动作。

看来陛下是对的。

这些人的血,流得还不够多,已经忘了疼了。

咸阳宫,章台宫。

香炉里升腾的青烟,在巨大的梁柱间缭绕,最终消散于那片深邃的殿顶。

嬴政高坐于御座之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阶下那个身形枯瘦,却站得笔直的身影。

周琰。

这位曾经的巴郡郡守,如今的待罪之囚,脸上没有丝毫恐惧或谄媚,只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沉寂。

“罪臣周琰,参见陛下。”

他躬身行礼,声音平稳,不卑不亢。

嬴政没有立刻让他平身,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巴蜀之事,扶苏已尽数报于朕知。你可知罪?”

“罪臣知罪。”周琰答得干脆利落。

“哦?”嬴政的眉毛微微挑起,似乎对他这般坦然的态度产生了一丝兴趣,“说来听听,你何罪之有?”

“罪臣之罪,在于失察,在于失职,更在于……自作聪明。”周琰抬起头,直视着御座上的帝王,眼中没有丝毫躲闪,“罪臣在巴郡,行‘养猪之策’,妄图以一豪强,压制众豪强,此为自作聪明之罪。然则,猪肥则噬主,终酿大祸,此为失察之罪。身为朝廷命官,未能以秦法约束地方,反行此等权宜之计,愧对陛下信任,此为失职之罪。”

他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竟是将自己的罪状剖析得清清楚楚。

“养猪之策?”嬴政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倒是有趣的比喻。那你以为,朕将六国旧族,那些曾经的虎狼,尽数迁至咸阳,圈于这城中,又算是什么策?”

周琰闻言,身体微微一震,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陛下此举,乃是釜底抽薪之策。将虎狼移出山林,则山中百兽,再无首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山中没了虎狼,猴子也能称大王。”周琰的声音低了几分,“陛下,罪臣在巴郡的失败,看似是因为巴家这一头‘猪’养得太肥。但罪臣斗胆,即便没有巴家,也会有李家、赵家。旧的豪强倒下了,新的豪强,会从那片土地里,自己长出来。只要那片土地,依旧能滋养他们。”

嬴政的目光锐利起来:“你的意思是,朕的均田令,朕的秦法,都成了滋养他们的沃土?”

“陛下息怒!”周琰再次躬身,“秦法严明,天下无出其右。只是,法行于人,终究要靠人来推行。”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陛下,大秦一统天下,靠的是百万锐士奋勇杀敌,所凭者,军功也。战争结束,天下太平,将士解甲归田。陛下论功行赏,赐予他们爵位、田地。他们是为大秦流过血的功臣,理应享受这份荣光。”

“但是,”周琰话锋一转,“功臣之后呢?他们的子孙,生来便有爵位,坐拥良田,他们不必再上阵杀敌,便可食邑一方。他们,便成了新的地方望族。这些人,与陛下当年迁至咸阳的六国旧贵,又有何异?他们盘踞地方,联络姻亲,侵占田亩,影响官吏。他们便是那片土地上,新长出来的‘猴子’。”

嬴政沉默不语,手指在御座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琰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触及到了这位帝王内心深处最为在意的地方。

他继续说道:“罪臣在江州时,曾办过一案。一商贾名为陈猾,竟敢伪造官府文书,私自调动粮草,中饱私囊。事发后,罪臣将其弃市。看似是大快人心,可罪臣心中清楚,这陈猾背后,若无地方势力的庇护与勾结,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猖狂。朝廷派去的官吏,若想有所作为,便绕不开这些地头蛇。或与之同流合污,或被其架空,寸步难行。罪臣无能,才想出了扶持一派、打压一派的下策。妄图以毒攻毒,最终却引火烧身。”

“所以,在朕看来,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庸才。”嬴政冷冷地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