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是。”周琰坦然承认,“罪臣确实是庸才。但罪臣这个庸才所遇到的困境,天下任何一个郡守,或多或少,都在遇到。这并非一人之困,而是一国之困。”

大殿之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只有嬴政的手指,还在不紧不慢地敲击着。

许久,那声音停了。

“你的‘养豚策’,愚不可及。”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少了几分方才的冰冷,“但你这头‘养豚人’的临终之言,倒还有几分道理。”

周琰的心头猛地一跳。

“你的罪,死不足惜。”嬴政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但朕今日,不想杀你,赵高!”

“奴婢在。”

“给他换身干净衣服,带去少府。朕的苑囿里,还缺个看管禽兽的老头。让他去看看,真正的豚,是怎么养的。”

周琰怔在原地,他设想过无数种结局,被斩首,被腰斩,被车裂,唯独没想过,会是去皇家园林里当个饲养员,陛下总是这么出乎意料。

最终,他深深地拜服于地,苍老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罪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咸阳城,最近的天气格外的好,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可对于城中那些曾经的六国王孙公子而言,这明晃晃的太阳,比最阴冷的冬雨还要让人心寒。

往日里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府邸,如今都大门紧闭,连条狗都不敢多叫一声。偶有仆役出门采买,也是低着头,脚步匆匆,生怕与人多对视一眼,就会被当成是传递消息的同党。

人心,已经成了鬼蜮。

城西一处僻静的茶肆雅间内,故赵大夫之后的赵歇,正坐立不安地看着对面的人。那是他曾经的至交,故魏国公族之后的魏咎。

两人相对而坐,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谁也没有碰一下。

“魏兄,你……你找我来,究竟是何事?”赵歇的声音干涩,他甚至不敢直视魏咎的眼睛,总觉得对方那张平日里熟悉的脸上,也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鸷。

“韩申……完了。”魏咎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还有田家兄弟,据说被黑冰台堵在韩申府上,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

赵歇心头一颤,强自镇定道:“招了什么?”

魏咎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把我们这些人平日里酒后的一些牢骚话,全都当成谋逆的罪证给捅了出去!我听说,他们为了活命,连谁家茅厕里藏着一把没上缴的生锈匕首这种事都说了!”

“他们……他们怎能如此!”赵歇气得浑身发抖,“我们宴席当时还说要同心同德,怎么转眼就……”

“同心同德?”魏咎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绝望,“赵兄,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从景桓那条老狗被放回去,我们就都成了秦人案板上的肉!人家想怎么切,就怎么切!什么叫同心同德?如今是‘死道友不死贫道’!韩申他们,是想踩着我们的尸骨,换一条活路!”

赵歇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魏咎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赵兄,你我相交多年。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在背后,跟黑冰台的人说过些什么?”

这句问话,如同一盆冰水,从赵歇的头顶浇到了脚底。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和被侮辱的愤怒:“魏咎!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魏咎看着他激烈的反应,眼神却并未缓和,只是幽幽地说道:“不是我把你当成什么人,是这世道,已经不容你我再信任何人了。昨日,我家隔壁的田仲,就因为他家养的狗,夜里对着东边叫了几声,就被对门的给告了,说他心怀故齐,连狗都想着东归。你听听,这叫人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