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兔子

    可惜什么。


    自是可惜命数不大好。


    媚其实知道蟠翁照拂她了,如当年一般,工价也收得低。照如今的物价来说,这比当年收得还低了。


    说起来,她命数是真算不得好,父母舅姑左右不靠,便是曾经以为的良人,关键时候也从来靠不着。但也正因为这样,左右里邻待她其实都还不错。


    修缮屋顶的事说定了,回去煮了点添了一小把赤豆和粟米的杂豆粥,把奴奴割回来的莠草上的莠穗单剪下来铺在旧苇席上晾晒,赤豆和粟米独特的甜香飘散开来时,方去喊了两个孩子起身。


    吃过早食,把从虞家里借来的斧斤铁鐁砺石还了,又把自家园宅里割出来的茅草整理整理打成捆分几趟挑去了蟠翁家,这才带了农具忙去地里锄地。


    是的,锄地。


    才下过雨,这时候锄地是最省力的,倒是割草,反而不美。


    奴奴补上一觉,又是生龙活虎,照样跟着她阿母前前后后的忙,早晨问得母亲今日锄地,她蠢蠢欲动的,很想扛一把铁锸出门,只到底因个头太矮被嫌弃了,没被准许。


    “人还没铁锸木柄高呢,哪里就用得动?等再大一些。”


    “那你把铁锸的木柄做矮一些就好嘛,我力气可大的。”奴奴撅着嘴嘀嘀咕咕,直觉自己被小瞧了。


    末了还是带着镰刀篮子去割那些被雨淋湿了的莠草。


    媚从头到尾也不真指着孩子干多少活计,她是被汉二年见到的事吓怕了,不敢把两个这么小的孩子独自扔在里中。


    哪怕饥荒已过。


    好在草叶湿淋淋不好割也只是上午,夏日的天气,到下午就都晒干了。獾儿一上午就帮着阿姊把割下来的小捆小捆带穗的莠草往竹篮畚箕里送,又或是到阿母那边捡几根被挖出来的蚯蚓,两头奔忙。


    媚今日主要锄昨儿割出来的麻田,锄着锄着距离就拉远了数十步,两个孩子都知事,自家田地也熟悉了,奴奴今日割草的那一块又正好在土道边,她也就不是时时刻刻都要求人必得在近前了。


    这一忙忙到哺时还没有收手的架势,却说奴奴割着莠草,耳边忽听得不远处一点极细微的,窸窸窣窣的草叶摩擦声。


    七岁的孩子正是好奇心最重的时候,还半点儿不知道怕。听那声音是往自己这边靠近的,她就悄悄蹲了下去,歪头盯着草根低处声音传来的方向。


    两米开外,一只三瓣嘴的灰胖兔子出现在她视野中。


    奴奴眼里绽出喜色,神情肉眼可见变成了跃跃欲试,眼里放着一种能称之为兴奋的光。


    谁都没发现的时候,奴奴已经小心挪着步子,钻进了那草丛里。只要让她近点儿,再近点儿,那兔子就能是她的。


    她倒是小心,那兔子注意力却压根不在她这边,长耳支棱支棱颤了两颤,却是猛的没头没脑就朝奴奴这边迎头撞了过来。


    好家伙,给奴奴喜得,哇呀呀一个虎扑,直接连手带身子把那灰胖兔子一整个儿圈压住。


    “兔子兔子!阿母,我逮到兔子啦!”这家伙,光看怀里的兔子了,都没抬眼就傻乐的喊上了,等这高高一声喊完,一抬头——嗬!


    她与那东西对视上,愣了一瞬,然后吓得啊啊啊一连串的惊叫,一边尖叫还一边手脚并用的就刷刷往后出溜着爬,半点儿没耽误,速度简直打破这一生七年之极限。


    媚先是听着她喊逮着兔子了,待转头往那边一瞧,魂都险没叫她吓飞。莠草并不算高,就在那成片的莠草丛中,一只狼半隐在草丛中的身子和脑袋显露在离奴奴不远的地方。


    “奴奴!”她脑袋是懵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操着还带土的锄头奔了过去。


    殊不知,她怕,奴奴怕,那狼比奴奴还怕!在奴奴啊啊叫着划拉手脚飞快往后爬的时候,那头出来猎食的狼脖颈连带整个脑袋上的毛也都一整个炸起,尾巴一夹,掉头就逃蹿。


    那狼逃得飞快,媚一柄锄头飞砸过去,自然砸了个空,她还凶狠追着那狼连砸了三四锄,那狼几个眨眼蹿出老远,只留个见了鬼一样疯狂逃蹿的背影给她,媚这才呼哧带喘收了手。


    这时方发现,自己手抖脚抖,就连上下牙齿也咯咯直抖,她顾不得捡锄头,转头就去看奴奴。


    “奴奴,奴奴,有没有被狼咬着?啊?有没有被咬着哪里?”把人半扶起来,照着头脸身子手脚一通的摸,想看看孩子神色都看不清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眼泪糊了一脸。


    “阿母。”奴奴刚才是被狼吓着了的,不过这会儿显然更要紧的是她阿母了,她把她阿母给吓哭了。


    奴奴腾出手想给阿母擦擦眼泪,手一动,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通的爬呢,怀里还揣着个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瞧,乐了,空着的右手拍拍她阿母手臂,左手臂弯往上一抬:“阿母,你看,兔子。”


    媚一低头,见一只灰胖兔子老老实实叫奴奴给夹在臂弯和怀里,想起她刚才啊啊叫着手脚并用往后爬的样子,根本想象不出来是怎么还能把这兔子给夹带上的。


    媚的心跳到这会儿都平复不下来,看到兔子根本没有喜悦,只想把这娃儿按住揍个一通。


    看她那又后怕又努力要讨她高兴的样儿,打又不舍得打,最后话很重,语气很凶,手抬得很高,却是虚虚拍在打着根本不痛的屁股上,连揍了好几下,奴奴没怎么,她自己却是崩溃的说话都带上了哭腔:“你怎这么大的胆子,你往草丛里钻做什么?叫狼咬了怎么办?”


    跪在地上抱着奴奴后怕得呜呜哭了出来。


    獾儿这会儿也奔过来了,姊弟两个全都发傻,你看我,我看你,手足无措。


    奴奴想哄哄她阿母的时候,一抬眼,对上迎面土道里过来的两个执剑甲士,对方看了眼狼离开的方向,目光才转到她们这边,瞧了一会儿,踏上往云阳里的土路还转头往这边瞧。


    奴奴也看那二人两眼,也就不管了。


    她还有阿母要哄呢。


    小家伙被她阿母抱着,左手臂夹着只老实的胖兔子,右手顺着拍着她阿母的背,瓮声瓮气底气略虚地哄道:“阿母,别哭了,我没被咬到,真没被咬到。”


    獾儿原本被她阿母吓得快跟着哭了,看阿姊一本正经的说话,也没跟着哭,自己刚扁了扁的嘴也收住了。把奴奴上下打量一圈,然后给做了佐证:“阿姊好好的,阿母别哭了,要乖。”


    把奴奴平日里与他说的话学了个十成十,然后用在了自己阿母身上。


    已经走过去的那人耳朵灵光,听得这话轻笑出声,很稀奇的回头又看了一眼。


    身旁清瘦甲士愁眉:“你还笑得出来,回去瞧着吧,看世母怎么教训你。”


    高个甲士收回视线,脸上的笑仍旧恣意得没心没肺:“能怎么教训,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打拼了个爵位。”


    瘦甲士听得爵位两字就牙花子疼:“别说了,我怕你要挨削。”


    高个甲士笑容越发灿烂了,“大丈夫怕什么挨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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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阳里的里门处,这几日是最热闹的。


    里胥每日会等在这,里中有亲人尚在军中的,忙过地头的事过一会儿也会来这候着。监门不需照管农事,也不坐右塾了,每日里都坐在门口削他的竹简,再时不时望一眼通往里中的那条土路。便因此,高个和清瘦甲士还没近里门就被监门瞧见了。


    “这不是……粲和翁回吗?”监门一拍大腿,乐了,他把手头削到一半的竹简一丢就站起了身,微仰着头看已经近到门口的人。


    “好小子!高了、壮了,我险没认出来。你二人一起走的,如今倒一起回来了,这些年竟没被打散?”


    被称作粲的高个甲士咧嘴一笑:“运道,明叟还是一样老当益壮、精神健旺啊。”


    一句话把明叟逗得合不拢嘴,陈里魁人未出来,声先到了:“还是一样的贫。”


    两相里一照面,粲先打了个揖:“陈公这一向好?”


    “都好,都好。”陈里魁笑着应道:“知你想问什么,你父母兄长和妹妹都好,刚从地里归家,你若早回个一刻都能遇上了,若再晚回些,你家小妹也该来这儿等着了。”


    粲和翁回脸上显见的就是一松,唇角就都扬了起来。


    陈里魁瞧二人,问:“可得爵了?”


    这话一出,翁回就看粲,粲扬唇一笑,神情轻快又爽利:“得了得了。”


    陈里魁和明叟面上就带出几分很满意的笑容来,陈里魁捋捋短须:“我料就是。”心满意足的打发二人:“快回去吧。”


    待人走出一段了,他想起来,不对,遥问一声:“什么爵啊。”


    粲连头也没回,笑一声,摇摇左手:“区区不更。”


    “不更。不更?!!”后一声声线显见的就扬高了起来:“不是,你都不更了,你怎么没封大夫爵?”


    人都没影了。


    监门和里魁面面相觑,监门一脸恍惚:“冯翁家里晚上要动家法,公士能活着回来都封大夫了啊,他这都到不更了,到了没得个大夫爵。”


    陈里魁跌足一叹,可惜得不成。


    两家原是邻里,从前几代就是好交情,冯粲这小子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最好武刀弄剑,这样的人一放到战场上,那是不操心他吃大亏的,料定回来必定得爵。哪算得到得爵是得爵了,比那些个从公士上造承天子恩泽封大夫的本事得多,却偏偏这泼天的恩泽没落到他头上。


    “绝对是哪一节里招了事。”他团团转几圈,再看那走得没影的方向,又不得不佩服这靠真本事挣了个不更爵的硬茬儿:“不更也不错了,这小子出息的,比他大父当年还强。”


    明叟道:“可不是,四宅四顷地,且往后也不需再服更卒徭役,也不比那大夫差什么了。”


    冯粲大父和陈里魁的父亲一般,都是战场建功得爵而有姓氏,秦时能得簪袅爵,就能有姓氏了,如今冯粲是比他大父当年的簪袅更高一爵级的不更,怎么不算光耀门楣?


    两人正说着话,媚带着奴奴、獾儿挑着农具回来了。这孤儿寡母日子过得不易,往日可没这么早回里中,再一细看,除了畚箕和竹篮里的莠草,奴奴怀里还抱着一只大胖兔子。


    陈里魁一怔:“哪来的这大肥兔子?”


    别道是寻常言语,这是里胥职责。五月里是禁山泽的,恐末业伤农,可不敢在这时候进山砍伐捕猎。


    奴奴哪懂这些,一听陈里魁问她兔子,好不得意的把胖兔子一举:“陈公,我逮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