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983年卓西度

第10章 春风化雨

玉林地区医院的药房窗口前,卓西度数出十二张十元钞票。玻璃后的工作人员惊讶地接过钱,仔细核对着医生开的处方:"同志,这些可都是进口药啊。"

"我知道。"卓西度将药小心地装进背包。这些钱相当于韦国强三个月的工资,但比起前世韦母因缺药而早逝的遗憾,根本不值一提。

回程的班车上,卓西度身旁坐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怀里紧抱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方形物体。几次颠簸后,红布滑落一角,露出里面的手风琴。

"您是音乐老师?"卓西度好奇地问。

"县一中的。"中年人扶了扶眼镜,"学校就这一台手风琴,坏了得去玉林修。"

交谈中,卓西度得知县里学校普遍缺乏教学设备,音乐课没有乐器,物理课没有实验器材,连最基本的挂图都短缺。

"我们韦老师更惨。"前排一个农妇转过头插话,"华山农场学校连体育课的球都是补了又补的。"

卓西度心头一动。前世的经济学研究中,他曾分析过"以物易物"在物资短缺时期的特殊价值。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供销社招牌,一个想法逐渐成形。

回到农场已是傍晚。卓西度没直接去医院,而是先去了场部供销科。柜台后的中年妇女正打着毛衣,头也不抬:"白糖卖完了,下月再来。"

"同志,我不买东西。"卓西度从包里掏出两盒深圳带来的彩色发夹,"我想问问,这些能换点什么?"

妇女的眼睛立刻亮了。这种塑料发夹在玉林都少见,更别说农场了。"你想换什么?"她左右张望一下,压低声音。

半小时后,卓西度用六盒发夹、两卷尼龙袜和一支圆珠笔,换了一箱粉笔、十本练习册和半桶油漆。供销科妇女还偷偷塞给他两瓶墨水:"我闺女在子弟学校上学,韦老师教得好啊..."

医院病房里,韦母的气色已经好多了,正靠在床头喝粥。见卓西度进来,老人颤抖着伸出手:"西度啊,大老远的..."

"伯母别动。"卓西度赶紧扶住她,取出药,"这是新开的,一天三次。"

韦国强在一旁削苹果,手法笨拙却认真。看到卓西度带回的药,他手里的水果刀顿了顿:"多少钱?我..."

"别提钱。"卓西度打断他,转而说起在班车上的见闻,"你们学校缺教学设备?"

韦国强苦笑:"何止缺,简直是一穷二白。物理课讲杠杆原理,只能用扁担和水桶演示。"

"我有个想法。"卓西度压低声音,讲述了他的"以物易物"计划。深圳带来的小商品在农场是稀罕物,而农场仓库里积压的某些物资,或许能变废为宝。

"这...不合规定吧?"韦国强皱眉。

"为了学生,有什么不可以?"卓西度反问。

这句话击中了韦国强的软肋。最终他勉强同意帮忙联系学校后勤主任,但坚持自己不参与具体"交易"。

第二天一早,卓西度带着剩下的"货品"来到场部仓库。后勤主任是个满脸胡茬的退伍军人,起初一脸警惕,但看到卓西度掏出的电子计算器后,眼睛都直了。

"这...这可是稀罕物!"主任小心翼翼地按着数字键,"场部会计用的都没这个好。"

三小时后,卓西度用计算器、五支圆珠笔和一块电子表,换来了仓库角落里积尘多年的两箱物理实验器材、一捆体育用品和几桶油漆。这些都是十年前上级配发的,因为没人会用就一直闲置。

"其实不合规定..."主任一边清点"战利品"一边嘀咕,"但孩子们确实需要..."

当卓西度带着这些物资出现在子弟学校时,整个学校轰动了。老校长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同志,你这是雪中送炭啊!"

韦国强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学生们围着新篮球欢呼雀跃,眼神复杂。课间操时,他拉着卓西度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室:"西度,这些东西...你在深圳到底做什么生意?"

"正当生意,依法纳税。"卓西度坦然道,"国强,时代在变。计划经济那一套行不通了,深圳那边..."

"我知道。"韦国强突然打断他,"我不是迂腐的人。只是..."他望向窗外玩闹的学生,"我怕孩子们以为,钱能解决一切问题。"

卓西度正想反驳,上课铃响了。韦国强匆匆拿起课本走向讲台,示意他可以在后排听课。

这是一节初三数学课,讲的是二元一次方程。韦国强的板书工整漂亮,讲解深入浅出。卓西度注意到,尽管教室简陋——黑板有裂缝,课桌凹凸不平——但二十多个学生全都全神贯注,眼睛里闪着求知的光。

"我们设苹果为x,梨为y..."韦国强用粉笔画出简易天平,突然点名,"张小花,你爸爸在供销社工作,如果3斤苹果加2斤梨卖9毛钱,4斤苹果加1斤梨卖9毛5,怎么定价最划算?"

一个扎羊角辫的女生站起来,认真地在草稿上演算。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卓西度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份调查报告——韦国强教的这届学生,后来有六个考上了大学,在八十年代末的农场堪称奇迹。

下课铃响,学生们依依不舍地围着韦国强提问。卓西度悄悄离开教室,心里已经有了新的计划。

中午,他请老校长带他参观了整个学校。破损的窗户、漏雨的屋顶、短缺的图书...每一处都需要修缮。更令人揪心的是教师办公室——五位老师共用两张桌子,备课只能轮流进行。

"最困难的是师资。"老校长叹气,"年轻教师留不住,都往城里跑。像韦老师这样的师范生,能坚持三年都是奇迹。"

"如果...有资金支持呢?"卓西度问。

老校长苦笑:"农场年年亏损,哪来闲钱办教育?"

回医院的路上,卓西度经过农场财务科。他站在门口犹豫片刻,最终走了进去。

傍晚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农场的节奏。卓西度正在病房帮韦母整理衣物,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韦老师!你们班张小花发高烧了!"

韦国强抓起雨衣就往外冲,卓西度紧随其后。雨中,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学校宿舍,只见一个小女孩蜷缩在床上,脸颊烧得通红。

"得送医院!"韦国强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场部拖拉机去县里了!"生活老师急得直搓手。

卓西度二话不说蹲下身:"我来背。"

雨中的土路变成了泥潭。卓西度背着孩子,韦国强在旁边撑着伞,两人艰难前行。雨水顺着伞沿流下,打湿了卓西度半边身子。小女孩滚烫的呼吸喷在他颈后,让他想起大学时那个中暑的下午。

"坚持住,快到了..."韦国强气喘吁吁地鼓励着,不知是对他还是对孩子。

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只不过这次,角色互换了——是他在背着病人,韦国强在旁边守护。这一奇妙的镜像让卓西度心头一热,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

县医院急诊室的灯光像黑暗中的灯塔。医生诊断是急性扁桃体炎,打了针青霉素后,孩子的烧渐渐退了。

"幸亏送得及时。"医生摘下听诊器,"再晚点可能引发肺炎。"

回农场的路上,雨小了。小女孩在韦国强怀里睡着了,卓西度撑着伞,两人并肩而行。

"西度,谢谢你。"韦国强突然说,"今天...像回到了大学时候。"

卓西度点点头,没有告诉老友,此刻他心中正翻涌着更复杂的情绪。前世他从未真正了解过韦国强在农场的生活,那些默默坚守的日日夜夜,那些像张小花这样被改变命运的学生...

"国强,我明天要回深圳了。"卓西度突然说。

韦国强脚步一顿:"这么急?妈还没出院..."

"店里离不开人。"卓西度没提陈伟明发来的加急电报——说有外商要来谈合作。"但我会常回来。伯母的医药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

"什么?"韦国强猛地转身,"你交了多少钱?"

卓西度避而不答:"我在财务科设了个教育基金,专门资助贫困学生和改善教学条件。你是管理人,需要钱直接去支取。"

韦国强瞪大眼睛,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正经生意赚的。"卓西度笑了,"放心,每一分都干干净净。"

韦国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紧了紧怀里的孩子:"我替学生们谢谢你。"

"不用谢我。"卓西度望向远处农场的灯火,"要谢就谢你自己。如果不是你坚持来这里教书,我根本不会想到要帮这些孩子。"

这是实话。前世的卓西度功成名就后,捐过很多钱给名校,却从未关注过偏远地区的教育。直到参加韦国强的葬礼,看到那些痛哭的学生,他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第二天清晨,卓西度去病房向韦母道别。老人已经能坐起来了,拉着他的手久久不放:"西度啊,有空常回来。国强嘴笨,心里可惦记你呢。"

韦国强送他去车站。路上,两人经过学校,看到工人们正在用卓西度换来的油漆粉刷外墙,几个老师兴奋地讨论着如何分配新到的教学器材。

"看来我走后,这里会变个样。"卓西度半开玩笑地说。

韦国强罕见地笑了:"是啊,就像你说的,时代在变。"

班车进站时,韦国强突然塞给他一个布包:"路上吃。"

卓西度打开一看,是四个煮鸡蛋和两个烤红薯——大学时他们春游的标配。

"国强,"卓西度上车前最后回头,"如果改变主意,随时来深圳找我。"

韦国强站在晨曦中,身影挺拔如校园里的白杨:"我会坚守在这里。但你记住,无论多远,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班车启动的瞬间,卓西度看到韦国强举起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是大学军训后他们之间的告别方式。他赶紧抬手回礼,却摸到了脸上的湿润。

车子驶出农场,卓西度打开车窗,让晨风吹干眼泪。背包里,除了韦母织的毛背心,还有一份名单——韦国强整理的二十个最贫困学生的资料。这是他们昨晚商量好的,卓西度回深圳后,会按月寄钱资助这些孩子。

名单第一页的空白处,韦国强用他那笔漂亮的楷书写着:"为千百万人创造幸福的人,历史承认他们是伟人。——马克思"

卓西度轻轻抚过这行字,想起大学时他们躲在厕所里读禁书的夜晚。那时的他们,一个理想主义,一个务实理性,却都怀着改变世界的热望。如今,他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目标从未改变。

班车转过山坳,农场的轮廓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卓西度掏出笔记本,开始规划回深圳后的工作:扩大店面、注册商标、建立稳定的供应链...每一项计划后面,他都特意标注了"教育基金"的筹资比例。

前世的经济学知识告诉他,商业的成功可以用数字衡量;而此刻心中涌动的情感却在诉说,有些价值,远比利润更值得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