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畅音阁走水六日前。
仙寿宫。
这日赶着极晴好的日头,慧莲也给太后带来了好消息。
“启禀太后,鄂齐大人递了消息进来。捐毒王骤然暴毙,而今新王继位,捐毒动荡,正是出兵攻打,迎昭淑公主回朝的好机会。”
太后的母家杨家,从前在前朝颇有势力,
若不是因着这样强大的靠背,太后也不会只用了短短十年,就从一个小小贵人,稳坐至中宫凤位。
即便如今杨家人才凋零,有了青黄不接的颓势,但几朝扎根,他们到底也有许多能在朝中说得上话的重臣。
太后得知此事心情大好,忙催促道:
“让那些老臣从旁劝着,再给攻打捐毒这事儿添一把火。
当初捐毒统领西域三十六国成了气候,先帝对他们有所忌惮,才会不得以让昭淑去和亲。
可今时今日,咱们大懿早已今非昔比,它一个蛮荒小国,还需得给什么脸面?
大懿打得起这场仗!反倒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昭淑才是真的回朝无望。”
慧莲笑着说:“太后放心,杨大人已经安排下去。皇上孝心,相信此事很快就会得了好结果。”
然而这好结果,却是前朝整整论了三日,也没能定下来。
等慧莲再向太后提及此事时,早不见前两日的欢喜,只觉为难道:
“中书令咬着此事不放,进言捐毒本就年年给大懿上贡,虽未如同楼兰一般归降,但也算是顺从依附。现在与他们动干戈,师出无名不说,即便打了胜仗,也落不得什么好处。”
“他当然会这么说。”太后不豫道:“这场仗要打,就得用上柳家。中书令与镇国公分庭抗礼了这么些年,眼见着镇国公起势要压到他头上去,他怎么肯?”
慧莲怯声道:“若只有中书令一派劝阻倒也好说,难就难在都察院左副都御使也要来参上一脚。”
“他?”太后脸色愈发阴沉,“范仲辉那个老匹夫又想怎样?”
慧莲道:“除了中书令所言,范大人又说捐毒与大懿向来泾河不犯,骤然与捐毒开战,唯一的好处便是能迎昭淑公主回朝。可为着一个公主发动战争,闹得生灵涂炭,只是全了皇上对外的名声,反倒要惹人诟病。”
“岂有此理!”太后勃然大怒。
她将手中茶盏用力摔在桌上,泼得茶汤四溅,
“他是兄长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如今眼见着我们杨家势颓,倒也学着吃里扒外那一套,扭头就去投靠了中书令?”
慧莲手脚利索收拾着桌面狼藉,又劝道:
“无论他投靠了谁,这件事现在已是难办。
自从都察院御史死后,皇上并未提拔新的御史上位。
范大人这个左副都御使虽然官职只在正三品,但而今也算是都察院的首位了。
都察院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老祖宗又定下了规矩,言官不能因谏受刑,更杀不得。
范大人一味阻拦,等同于整个都察院都跳出来反对皇上攻打捐毒。皇上也是为难”
慧莲观察着太后脸上的山雨欲来之色,愈发小心谨慎道:
“您兄长的意思是,此事若再劝下去,反倒成了是他们要陷皇上与不义之地。
故而只得让太后暂且委屈,断了迎昭淑公主回朝的念想。”
“好!当真是好极了!”太后气得声音发颤,“难怪这几日皇帝来给哀家请安,半句都不曾提及此事。现在看来,皇帝的意思,也是想让哀家舍了这个女儿?”
慧莲无奈道:“太后容奴婢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昭淑公主毕竟不是您所出,即便自幼得太后养育,于国政而言,到底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公主,是不得什么份量的”
太后冷嗤道:“份量?那崇妃又是个什么份量?皇帝也并非她所生,可皇帝登基后,不照样将崇妃追封成了皇贵太妃?”
她怒不可遏,连连拍打桌案,震得掌心发麻,
“哀家还活着呢!皇帝这般迫不及待展示他的孝道,是急着要打哀家的脸吗?”
慧莲低下头,嗫嚅着劝:“皇上待您也是孝顺的。”
“孝顺什么?他要是当真孝顺哀家,那与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怎地如今还只是个郡王?连亲王的尊封他都舍不得给?”
太后愠怒之色蕴在眉宇间,她微微闭目,支着太阳穴道:
“当年的后位之争,哀家斗垮了崇妃,是先帝让哀家去送崇妃最后一程。
那时是哀家亲手灌贱人喝下毒药,皇帝心里头只怕一直都惦记着哀家这‘杀母之仇’呢!”
这样的话哪怕是在自己宫中,也是说不得的。
慧莲骇然,忙道:“太后多虑!您才是皇上的生母,皇上怎么会”
“罢了。”太后摆摆手,“庆阳死后,昭淑就一直养在哀家膝下。她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哀家有多疼爱她你都该看在眼里。
皇帝不肯攻打捐毒,便是要让哀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继续流落他国,吃尽苦楚受尽羞辱!
这与白发人送黑发人有何区别?皇帝但凡在乎哀家,有那么一瞬站在哀家的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他都不会、也不该有今日的犹豫。”
太后眸色渐狠,唯是余下噬人的恨意了,
“他这做儿子的既只为着自个儿考虑。那哀家便也要让他尝尝,失去女儿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这句话从太后口中说出,不带丝毫温度,
仿佛她要定下生死之人,与她毫无血亲,连路人都不如。
慧莲听着多少心颤,但也不敢触怒太后,只得继续听她说道:
“范仲辉是嘉嫔的父亲,他嘴皮子一翻就能说出滔天的大道理来。却也只是肉疼不到自个儿身上罢了。
还有那个中书令。皇帝容得下他,连带着贞妃在后宫也横行无忌,愈发碍了哀家的眼!”
太后的手伸不进前朝,但后宫的妃嫔却能任她惩处。
慧莲便道:“太后是她们的尊长,您要教训她们,她们就只有受着的份儿!”
“教训?”太后不屑冷笑,“她们不过是皇帝的卑妾,连大懿的正门都走不得,更在天地祖宗面前说不上话。这般名不正言不顺,也配让哀家教训?”
她取来茶盏,随手浇熄了佛龛前供着的三炷香,语气凛然道:
“刀子不落在自个儿身上,是永远也觉不出肉疼的。他们一个个不是都想逼着哀家委屈求全,舍了昭淑来保全他们所谓的大义吗?
那哀家便要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哀家的昭淑过不得安生日子,那他们的女儿,也休想活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