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域神座西山落尘

第585章 麦穗

晨雾未散时,张九思踩着露水走向打谷场。阿穗已经抱着稻草人等在石碾旁,羊角辫上沾着新鲜的星蕴麦花——这种只在黎明前绽放的浅紫色小花,此刻正将细碎的星光染在她发间。

"爷爷看!"女孩献宝似的摊开掌心,几粒沾着晨露的麦种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我在溪边捡到的,和您给的麦粒不一样呢。"

张九思接过麦种,指尖突然传来灼热感。天书在识海中自动翻开,浮现出放羊娃蹲在田埂上培育星种的画面。那时少年总把最好的麦穗藏进怀里,说要留给"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大人物"。

"这是星渊古种。"他捻起一粒放进阿穗衣兜,"种在向阳的田埂,记得每天未时三刻浇水......"话音未落,麦种突然在女孩掌心生根,纤细的根须竟穿透皮肤,在她腕间留下星纹般的脉络。

阿穗惊叫着甩手,麦苗却化作流光钻入她眉心。张九思瞳孔骤缩——那道光路分明是第九星守护独创的"星遁术",而女孩眉心的星莲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第三重花瓣。

"疼吗?"他轻轻托起女孩的手腕,发现方才的伤口处竟浮出半枚玉珏的纹路。这形状他在苍剑的剑匣上见过,另一半应当还在某个转世者体内沉睡。

阿穗歪着头想了想:"像有小蚂蚁在爬,但麦苗变成蝴蝶飞走了......"她突然指着张九思的衣襟,"爷爷的衣服在发光!"

低头看去,磨损的衣领袖口处果然渗出金芒。天书震动加剧,这次投射出的记忆里,苍剑正用剑尖在他袍角勾画避尘咒。老友当时还抱怨:"您这身旧衣比我的佩剑还金贵,值得浪费星力?"

"该换身衣裳了。"张九思抚平衣褶,忽然想起磨坊角落还搁着老妇人送的粗布衣。当他在木盆里搓洗那件靛蓝短褐时,指尖触到内衬处细密的针脚——竟是用星蚕丝混着普通棉线绣成的防御阵法。

晾衣绳在风中摇晃,将湿漉漉的布料映成半透明。私塾先生抱着书卷经过时,突然盯着某处惊呼:"这纹路......《星纬注解》里画过!"他颤抖着指向衣摆某处,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微型星图,正是第七星守护的独门秘阵。

张九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星图边缘还蜿蜒着几道稚嫩的笔触。大概是阿穗前日偷拿树枝乱画时留下的,此刻那些歪扭的线条竟与古阵完美契合,仿佛等待了十万年的拼图终于补全最后一块。

"先生可愿共译此阵?"他解下晾晒的衣裳铺在石桌上,墨汁未干的星图在阳光下流转生辉。私塾先生从书箱底层翻出泛黄的手札,扉页上苍劲的笔迹写着:"若遇星图现世,当以《九章算术》解之。"

两人对着手札推演至暮色四合,私塾先生突然捂住心口踉跄。张九思扶住他时,分明看见对方瞳孔深处闪过剑光——那是第七星守护的剑意觉醒的征兆。

"先生可曾梦见星峰?"他递过温热的野菊茶,看着茶水在粗陶碗里荡开涟漪。私塾先生捧碗的手突然僵住,滚烫的茶水泼在衣襟上,洇出与张九思衣摆相同的星图。

"每夜都梦......"青年声音发颤,"有白发老者教我观星,说要等穿蓝衣的人来......"他突然抓住张九思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您衣襟上的阵法,我在梦里解了整整三年!"

夜色渐浓时,张九思独自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树皮上纵横的沟壑里,不知何时嵌满了细碎的星砂。他伸手轻触,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万年前,放羊娃总爱把星种撒在树洞里,说等树长到天上去,就能摘星星当麦穗。

"帝师大人。"沙哑的声音惊断了回忆。老妇人挎着竹篮挪过来,篮底垫着新采的荠菜,菜叶上还凝着露珠。"今早山神庙的香案......"她从篮底摸出半块残碑,表面布满剑痕,"突然显出字来了。"

张九思接过残碑,指尖拂过凹痕的刹那,苍剑的佩剑"归尘"突然在识海中震颤。碑文是用剑气刻就的《星河剑诀》总纲,最后落款处画着歪扭的糖人——正是当年他们偷溜下山时,苍剑用糖稀胡乱捏的"帝师像"。

"您看这最后一句......"老妇人指着某处裂痕,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是不是说,等星河倒悬那日,持碑人可重开天门?"

话音未落,残碑突然迸发强光。张九思下意识将老妇护在身后,却见光幕中浮现出苍剑点点的星光。

苍剑什么都没有说。张九思却看到了许多话……

与阿穗腕间的纹路严丝合缝。

雨季最后一场暴雨来临时,张九思正在教阿穗用星纹引水。女孩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出歪扭的沟渠,星力顺着纹路流淌,竟真的将溪水引到了干涸的菜畦。

"爷爷快看!"阿穗跳进新浇的菜地,绣鞋陷进泥里也不管,"比爹爹的水车还快!"她突然指着天际惊呼,只见乌云裂开缝隙,七颗星辰连成陌生的勺形。

张九思手中的树枝"啪"地折断。这是第九星守护的"天璇引"阵势,此刻却出现在凡人村落的上空。更诡异的是,七星周围浮动着麦穗状的星云——分明是星蕴麦成熟的征兆。

"阿穗,把芦笛拿来。"他声音发紧,看着女孩从怀中掏出那支系着草绳的芦笛。笛身裂痕处突然涌出星辉,在空中织就光幕:边境线上,垂暮的放羊娃将最后一颗星种埋进麦田,身后是延绵千里的星蕴麦浪。

光幕中的老人突然抬头,目光穿透时空直视张九思:"老伙计,我替你守了十万年,该换你来看看新麦子喽。"他蹒跚着走进麦田,身影与麦穗一同化作星光,融入地下蛰伏的星种。

笛声戛然而止时,暴雨正巧停歇。阿穗抱着湿透的稻草人,突然说:"爷爷,麦子在唱歌。"她把耳朵贴在泥地上,果然听见地下传来清越的鸣响,如同千万根银弦同时震颤。

张九思蹲身抚过翻新的田垄,指尖触到异常坚硬的土块。

"前辈!"私塾先生浑身湿透地跑来,怀里抱着本浸水的古籍,"山神庙的壁画......"他展开书页,泛黄的纸页上,星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和您衣襟上的阵法连起来了!"

张九思接过古籍,发现缺失的阵眼处停着半片玉珏——正是他与阿穗合璧的那枚。当玉珏嵌入书页的刹那,整座村庄突然腾起金光,村民们眉心的星纹次第亮起,在夜空中汇成完整的星图。

王氏抱着熟睡的婴孩走出茅屋,手腕的月牙胎记化作银弓虚影。货郎挑着扁担经过,扁担两端的星网术自动张开,将漫天星辉织成光毯。老妇人拄着拐杖立在村口,拐杖头镶嵌的星石爆发出夺目光芒。

"要变天了。"张九思望着重新排列的星辰,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如今麦浪真的要漫过星河了。

他转身看向正在数星星的阿穗,女孩眉心的星莲已经绽开六重花瓣。

"爷爷,星星在动!"阿穗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指着北斗星的位置。张九思顺着望去,发现整个星域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组,而重组的轨迹,分明是苍剑在光幕中演示的"天璇引"。

地底传来绵长的嗡鸣,埋着星种的田垄纷纷裂开,金黄的麦穗穿透土壤直指苍穹。每粒麦子都裹着星辉,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星图——那是十万年前就该亮起的,守护者们的本命星阵。

张九思忽然笑了。他解下腰间草绳,将芦笛与玉珏编在一起,绳结处自动浮现出《九思剑经》的总纲。

麦浪翻涌间,沉睡的星核次第点亮。张九思知道,当最后一粒星种破土时,他就要离开这个住了半年的村庄。但此刻他只想坐在打谷场的石碾上,看阿穗追着萤火虫跑过麦田,看私塾先生在灯下整理星图手札,看老妇人用新麦磨出带着星光的面粉。

传承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仪式,而是这些在晨光中醒来的日常。就像此刻,阿穗正踮着脚给他别麦穗,发间沾着的星蕴麦花,比任何冠冕都更像帝师的星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