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奶奶（下）（130）

姥姥奶奶（下）

一、 新芽

清晨的阳光透过蓝格子窗帘洒在我的小床上，我睁开眼睛，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三个星期了，每次醒来我都要确认一遍——我真的住在奶奶家了。

"小雨，起床啦！"奶奶的声音伴随着煎蛋的香味飘进房间，"今天开学第一天，可不能迟到。"

我一骨碌爬起来，床头的椅子上整齐地叠放着新校服——淡蓝色的短袖衬衫和深蓝色背带裙，是奶奶昨晚熨好的。穿好衣服走到堂屋，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金黄的煎蛋、冒着热气的白粥，还有一小碟腌黄瓜。

"快吃，趁热。"奶奶把剥好的煮鸡蛋放进我碗里，"今天奶奶送你去学校。"

我小口喝着粥，偷偷观察奶奶。她今天穿了件干净的藏青色上衣，花白的头发用黑色发夹别得整整齐齐。比起外婆总是皱着的眉头，奶奶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

去学校的路上，奶奶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新学校比原来的大很多，红色的教学楼前有一个开满月季花的小花园。

"程小雨同学是吧？"班主任李老师蹲下来与我平视，"我是你的新老师，欢迎来到二年级三班。"

我躲在奶奶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李老师有着温柔的声音和圆圆的眼镜，让我想起妈妈——如果妈妈还在我身边的话。

"这孩子有点怕生。"奶奶轻轻推了推我的后背，"但学习很用功的。"

办完手续后，奶奶蹲下来整理我的衣领："放学奶奶来接你，别乱跑。"她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水果糖塞进我的书包，"饿的时候吃。"

教室里，同学们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转学生。我低着头走到指定的座位，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咦，这不是我表姐吗？"

我猛地抬头，看见表妹小芳坐在第三排，正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外婆家的人。

"你们认识？"李老师问。

"她是我表姐，以前住在我家的。"小芳的声音甜得发腻，但我知道那笑容背后的意味，"她可挑食了，什么都不爱吃，所以才这么瘦。"

我的脸烧了起来，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在外婆家时，正是因为小芳和小明总是抢走最好的食物，我才不得不"挑食"。

上午的数学课上，李老师出了一道两位数加减法题。我举手回答正确，得到了全班第一个小红花。课间，几个女生围过来问我以前在哪个学校读书。

"她以前住在乡下，"还没等我回答，小芳就插嘴道，"连麦当劳都没吃过呢！"

女生们发出夸张的惊叹声，看我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我咬着嘴唇不说话，从书包里摸出奶奶给的水果糖含在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给了我一点点勇气。

放学时，奶奶果然等在校门口。她一眼就看出我不对劲："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我摇摇头，不想第一天就惹麻烦。但晚上睡觉时，我还是忍不住问："奶奶，为什么小芳要说谎？明明是他们抢我的食物..."

奶奶正在给我缝补校服上掉落的纽扣，闻言停下针线："有些人啊，自己心里有鬼，就怕别人说实话。"她走过来坐在床边，"小雨，记住，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明天奶奶给你带个饭盒，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挑食'。"

第二天中午，当我打开奶奶准备的饭盒时，周围响起一片惊叹声。粉色的双层饭盒里，上层是捏成小兔子形状的米饭和红烧排骨，下层是翠绿的炒青菜和金黄的煎蛋，旁边还有一小格草莓。

"哇！这是你奶奶做的吗？"同桌的林小满眼睛都直了，"好厉害！"

小芳在不远处撇了撇嘴："肯定是买的。"

我没理她，小心地咬了一口"小兔子"的耳朵。奶奶的手艺比外婆好多了，排骨炖得软烂入味，米饭里还拌了芝麻油。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奶奶说的"不惹事但不怕事"是什么意思。

二、 秘密与真相

周五下午，我正在院子里写作业，突然听到敲门声。奶奶去开门，然后我听到了一个让我心跳加速的声音：

"妈，小雨在您这儿吗？"

是妈妈！我丢下铅笔冲出去，果然看到妈妈站在门口。她瘦了很多，黑眼圈很重，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塑料袋。

"小雨？！"妈妈看到我，手里的袋子掉在了地上，"你怎么...怎么变得这么..."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站在原地不敢动，三个月没见，妈妈好像变成了陌生人。

奶奶叹了口气："进来吧，别站在门口。"

妈妈弯腰捡起袋子，里面露出玩具熊的耳朵和新衣服的标签。她跟着奶奶进屋，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我。

"妈，小雨怎么瘦成这样？"妈妈的声音在发抖，"我每个月都寄两千块钱回去，就是想让小雨吃好点..."

奶奶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两千？你外婆说只有八百。"

妈妈猛地站起来："什么？我明明..."她的脸色变得煞白，"那个老..."

奶奶咳嗽一声，看了眼躲在门后的我。妈妈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雨，妈妈给你买了新衣服，去试试好不好？"

等我抱着新衣服回到房间，堂屋里的声音立刻压低了，但我还是能听到只言片语。

"...克扣孩子的饭钱..."

"...连内衣都穿小芳的旧..."

"...成绩单造假..."

我摸着柔软的新裙子，心里乱糟糟的。原来外婆一直在骗妈妈？那为什么妈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晚饭时，妈妈的眼睛还是红的。她不停地给我夹菜，好像要把这几个月欠的都补回来。

"小雨，妈妈明天带你去游乐场好不好？"妈妈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向奶奶，奶奶轻轻点头："去吧，玩得开心点。"

那晚，妈妈睡在了奶奶家的客房里。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听到妈妈和奶奶还在说话。

"...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妈妈在抽泣，"每次打电话，妈都说小雨很好...还发照片..."

照片？我突然想起来，有次外婆确实让我穿上一件新衣服站在柿子树下拍照，拍完就让我脱下来了。原来那是发给妈妈看的。

"...她连小雨发烧都不告诉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上个月我确实发过高烧，外婆只给我喝了点姜汤，是小芳偷偷告诉我奶奶，奶奶连夜把我接走的。

第二天去游乐场，妈妈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好像怕我消失似的。她给我买了、冰淇淋和气球，但我总觉得不自在——这些华丽的快乐像一层糖衣，掩盖不了我们之间的生疏。

"小雨，妈妈想跟你商量件事。"坐旋转木马时，妈妈突然说，"妈妈在城里租了新房子，想接你过去住，好吗？"

我抓紧木马的杆子，不知该怎么回答。我想妈妈，但我也舍不得奶奶。

"我...我想和奶奶在一起。"我小声说。

妈妈的笑容僵住了："可是妈妈很想你啊..."

回家的路上，妈妈一直很沉默。晚上，她和奶奶在厨房谈了很久。我趴在门缝边，听到妈妈说："...这次我一定要带她走..."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孩子？"奶奶的声音很平静，"你看看小雨现在多健康，成绩也从倒数进步到前十了..."

"可她是我女儿！"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她扔给她外婆？"奶奶的反问让妈妈哑口无言。

第二天一早，妈妈说要带我去外婆家"讨个说法"。我害怕地抓住奶奶的围裙，但奶奶轻轻掰开我的手指："去吧，有些事该弄明白了。"

外婆见到我们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妈妈直接掏出手机："妈，我每个月转给你的两千块钱，小雨到底用了多少？"

外婆的脸色变了几变："你...你胡说什么？哪有两千..."

妈妈打开手机银行，一页页翻出转账记录。外婆的额头开始冒汗："那...那是包含生活费..."

"包含谁的生活费？"妈妈的声音在发抖，"小雨穿的是小芳的旧衣服，吃的是你们剩下的饭菜，你管这叫生活费？"

表弟小明突然从里屋冲出来："不许你骂我奶奶！"他一把推在我身上，"你这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了墙上。妈妈像头母狮一样冲过去抓住小明的衣领："你说什么？谁教你的这些话？"

外婆急忙把小明护在身后："小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妈妈冷笑，"我看是有人教得好！"

那天，妈妈和外婆大吵一架，揭开了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外婆一直告诉妈妈我在学校表现很差，说奶奶不爱干净，说我更喜欢住在外婆家...全都是谎言。

回家的路上，妈妈一直在哭。她紧紧抱着我："小雨，妈妈对不起你..."

我闻着妈妈身上陌生的香水味，突然很想念奶奶做的葱花饼。

三、 花开有时

妈妈终究没能带我走。她自己在城里住的是一间合租房，工作时间又不固定，最后只能同意让我继续跟奶奶住，但她保证每周都来看我。

小芳和小明在学校开始变本加厉地找我麻烦。他们散布谣言说我偷东西，在我的作业本上倒墨水，甚至把我锁在厕所隔间里。但我记住了奶奶的话——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有一天，他们又在我经过时伸出脚想绊倒我。这次我没有躲开，而是狠狠踩在了小明的脚上。

"啊！"小明惨叫一声，"你找死啊！"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下次再惹我，我就告诉李老师你偷改考试成绩单的事。"

小明的脸一下子白了——上次我确实看到他偷偷修改自己的数学卷子。

从那天起，他们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了。我的成绩越来越好，朋友也越来越多。奶奶总说我是"后发先至"，虽然我不太懂什么意思，但看她骄傲的表情，肯定是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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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临时，奶奶得了重感冒。我学着奶奶照顾我的样子，给她熬姜汤、敷热毛巾，晚上甚至抱着被子睡在她房间的地板上，怕她半夜发烧没人知道。

"傻孩子，地上多凉啊。"奶奶哑着嗓子说。

"我不怕凉，"我给她掖好被角，"奶奶快点好起来，我想吃您做的红烧肉了。"

奶奶笑了，眼角挤出深深的皱纹："好，等奶奶好了，给你做一大锅。"

那个冬天，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妈妈每周都来，有时带水果，有时带新衣服。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柔软，说话也不再小心翼翼了。有一次她甚至和奶奶一起在厨房包饺子，虽然她把饺子皮擀得奇形怪状，但奶奶还是夸她"有进步"。

春天，学校举办绘画比赛。我画了一幅《我的家》：蓝天下，一个小女孩和一位白发老人站在开满鲜花的院子里，老人手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肉。这幅画得了一等奖，被贴在学校的走廊上。

颁奖那天，奶奶穿上了她最体面的藏青色外套，妈妈也特意请假来了。当校长念到我的名字时，我看到奶奶和妈妈同时站起来鼓掌，两个人的脸上都是骄傲的笑容。

回家的路上，左手牵着奶奶，右手牵着妈妈，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奶奶，"我仰头问，"暑假我能学做饭吗？我想给您和妈妈做红烧肉。"

奶奶的眼圈红了，她摸摸我的头："好啊，咱们小雨长大了。"

妈妈蹲下来亲了亲我的脸颊："妈妈等着吃小雨做的饭。"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融合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但我知道，无论影子如何变化，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就像奶奶锅里的红烧肉，永远那么香，那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