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剪刀(下)(153)
河边的剪刀(下)
朱玉明赶到学校时,救护车已经停在操场边。远远地,她看见一群孩子围成一圈,班主任李老师正蹲在地上安抚着什么。朱玉明的心跳得厉害,喉咙发紧,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王子轩躺在地上,右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小脸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看见母亲,他嘴唇颤抖着喊了声"妈",眼泪就涌了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朱玉明跪在儿子身边,想碰他又不敢碰,手悬在半空直发抖。
"单杠上摔下来的,"李老师一脸愧疚,"我已经叫了救护车,校医说可能是尺骨骨折..."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过来,熟练地固定王子轩的手臂。孩子疼得直抽气,朱玉明握着他的左手,指甲几乎掐进自己掌心。看着儿子被抬上救护车,她双腿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子轩妈妈,您坐我的车去医院吧。"李老师扶住她,"我已经通知了孩子父亲。"
朱玉明木然点头,跟着上了车。透过车窗,她看见自己没收摊的理发工具还散落在河边,遮阳伞被风吹得摇晃。但现在她顾不得这些了,满脑子都是儿子痛苦的表情。
县医院的急诊室拥挤嘈杂,消毒水混合着各种体味扑面而来。王子轩被推进处置室,朱玉明被护士拦在外面填表。她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一连写错了好几个地方。
"家长先去交一下押金,三千。"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说。
朱玉明翻开钱包,里面只有五百多现金。她急忙掏出银行卡:"能刷卡吗?"
"可以。"
刷卡时,朱玉明心里直打鼓——这张卡里是下个季度的房租和儿子的奥数班学费,总共不到五千。如果花掉三千...
"嘀"的一声,交易成功。朱玉明松了口气,转身时差点撞上一个人。
"子轩妈妈,这是学校给的一点心意。"李老师递过来一个信封,"校长说先垫付部分医疗费,具体情况等保险报销后再处理。"
信封摸着不薄,朱玉明眼眶一热:"谢谢李老师..."
"别这么说,是学校没做好防护措施。"李老师叹了口气,"子轩是个好孩子,您别太担心。"
处置室的门开了,一位戴着眼镜的男医生走出来:"王子轩家长在吗?"
朱玉明赶紧上前:"我是他妈妈,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右尺骨中段骨折,需要复位后打石膏。"医生推了推眼镜,"孩子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您最好进去陪着他。"
处置室里,王子轩躺在治疗床上,右臂已经做了简单固定。看见母亲进来,他立刻伸出左手:"妈,我好疼..."
朱玉明握住儿子的小手,发现他手心全是冷汗:"乖,医生马上给你治疗,很快就不疼了。"
"我要爸爸..."王子轩抽泣着说。
朱玉明喉咙发紧:"爸爸...爸爸在路上了。"她其实根本没联系王成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上次吵架后,两人再没通过电话,微信消息也停留在三天前。
复位过程比想象中更艰难。尽管打了局部麻醉,王子轩还是疼得大哭大叫,两个护士按着他,朱玉明站在一旁,看着医生的手在儿子胳膊上用力,听着骨头摩擦的轻微声响,胃里一阵翻腾。当儿子撕心裂肺地喊"爸爸"时,她终于忍不住冲出处置室,在走廊垃圾桶旁干呕起来。
等她漱口回来,王子轩的胳膊已经打上了厚厚的石膏,正挂着点滴。孩子哭累了,昏昏沉沉地睡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朱玉明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发现有点烫。
"有点低烧,正常反应。"护士边记录体温边说,"需要住院观察两天,已经安排床位了。您是孩子母亲?来办一下住院手续。"
又是一堆表格要填,朱玉明机械地写着,脑子里嗡嗡作响。办完手续回到病房,王子轩已经醒了,正虚弱地喊着口渴。
"妈给你倒水。"朱玉明手忙脚乱地找杯子,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上的包,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她蹲下去捡,突然看见手机屏幕亮起——是王成干的来电。
犹豫了两秒,她接起电话:"喂?"
"玉明?我刚接到学校电话,说儿子摔伤了?现在什么情况?"王成干的声音里透着焦急。
朱玉明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意:"右臂骨折,已经复位打石膏了,现在在县医院住院部三楼..."
"我马上回去,已经请好假了,今晚最后一班车。"王成干顿了顿,"你...你一个人能行吗?"
这句简单的关心让朱玉明多日来的委屈突然决堤,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玉明?你还在听吗?"
"在..."朱玉明深吸一口气,"我没事,你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她擦了擦眼泪,给儿子倒了杯温水,扶着他慢慢喝下。窗外,天色渐暗,病房里的灯亮起来,照在王子轩苍白的脸上。朱玉明看了看表,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她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没吃东西。
"妈,你吃饭了吗?"王子轩突然问。
朱玉明摇摇头:"妈不饿。"
"你去吃吧,我没事。"王子轩懂事地说,"护士阿姨说爸爸今晚会回来,是真的吗?"
"嗯,爸爸已经在路上了。"朱玉明摸摸儿子的头,"你想吃什么?妈去给你买。"
"医院食堂的肉包子..."王子轩小声说,"上次我感冒住院,爸爸买的那个。"
朱玉明心里一疼——那是去年冬天的事,王成干刚好在家,全程都是他照顾儿子。原来在孩子记忆里,连医院的肉包子都和父亲联系在一起。
食堂的肉包子卖完了,朱玉明只买到两个素馅的和一碗小米粥。回到病房,王子轩已经睡着了,点滴还剩下小半瓶。她轻手轻脚地放下食物,坐在床边守着。
点滴打完时已是晚上十点,护士来拔针时王子轩醒了一下,迷迷糊糊地问:"爸爸来了吗?"
"还没,快睡吧。"朱玉明掖了掖被角,心里计算着最后一班车到站的时间。
凌晨一点多,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朱玉明在陪护椅上打了个盹,闻声抬头,看见王成干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两人隔着病床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王成干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看了看熟睡的儿子,又摸了摸石膏,眉头紧锁。
"医生说恢复得好不会留后遗症。"朱玉明小声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最后一班车没赶上,打了个黑车。"王成干放下袋子,里面是几盒牛奶和一堆零食,"路上买的,想着你和儿子可能饿了。"
朱玉明这才觉得胃里空空如也,拿起一盒牛奶小口喝着。温热的奶液滑过喉咙,缓解了些许疲惫。
"你吃饭了吗?"她问。
王成干摇摇头:"不饿。"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怎么会摔成这样..."
"玩单杠失手了。"朱玉明看着丈夫疲惫的脸,突然发现他鬓角多了几根白发,"你...最近工作很累?"
"老样子。"王成干搓了把脸,"你呢?河边风大,膝盖还疼吗?"
朱玉明一怔——她去年冬天提过一次膝盖疼,没想到丈夫还记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低下头:"贴了膏药,好多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看着病床上的儿子。王子轩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石膏手臂笨拙地搭在被子上。王成干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原位。
"你去睡会儿吧,我看着。"他对朱玉明说。
病房里只有一张陪护椅,朱玉明摇摇头:"你坐了一路车,你睡吧。"
"我不困。"王成干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肉包子,"路上买的,可能凉了,你凑合吃。"
朱玉明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还是温的。她突然想起儿子的话,轻声说:"轩轩说想吃肉包子,上次你给他买的那种。"
王成干眼神一软:"明天一早我去买。"
夜深人静,病房里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朱玉明吃完包子,感觉精神好了些。她看着丈夫专注地望着儿子的侧脸,突然发现这个曾经让她又爱又怨的男人,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
"成干,"她轻声唤道,"我们出去说吧,别吵醒孩子。"
走廊上空无一人,惨白的灯光照在绿色墙面上。朱玉明和王成干并肩坐在长椅上,一时无话。
"那天...我不该跟你吵。"王成干先开口,"我压力太大了,说话不过脑子。"
朱玉明摇摇头:"我也有错,不该当着孩子面..."
"玉明,"王成干突然转向她,"这半年,你过得好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朱玉明猝不及防。她张了张嘴,想说"挺好的",眼泪却先掉了下来。王成干手足无措地掏出一包纸巾,笨拙地给她擦眼泪。
"对不起,我知道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他声音低沉,"我在外面老想着多挣点钱,却忘了你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朱玉明擤了擤鼻子:"我们都太累了...我每天一睁眼就是房租、学费、生活费,你一个人在工地...我知道你比我更苦。"
"上次你说想去学美容,"王成干犹豫了一下,"其实是个好主意。我在长沙打听过了,有家美容美发学校,三个月速成班,包住宿。"
朱玉明抬起头:"你...支持我去?"
"我想了很久,"王成干认真地说,"与其两地分居,不如全家都去长沙。我打听过了,有农民工子弟学校,虽然条件不如这里,但咱们一家人能在一起。"
朱玉明心跳加速,这个提议她不是没想过,但一直下不了决心:"那理发摊..."
"你手艺这么好,在长沙肯定能挣更多。"王成干握住她的手,"这些年你为了我和儿子牺牲太多了,该为自己活一次。"
朱玉明看着丈夫粗糙的手掌包裹着自己的手,突然想起儿子作文里写的"爸爸的手像砂纸"。她鼻子一酸:"那...我们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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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干眼睛一亮:"真的?你不担心儿子适应不了?"
"比起好学校,他更需要完整的家。"朱玉明轻声说,"而且...我也想你。"
这句简单的告白让王成干红了眼眶。他紧紧抱住妻子,在她耳边说:"等儿子出院,我们就开始准备。我回去就找房子,联系学校..."
回到病房,王子轩睡得正香。朱玉明和王成干一人一边守在病床旁,偶尔相视一笑。凌晨四点,护士来查房时,发现夫妻俩都趴在床边睡着了,王成干的手还紧紧握着朱玉明的手。
第二天一早,王成干果然买来了肉包子。王子轩醒来看到父亲,惊喜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爸爸!你真的回来了!"
"慢点慢点,别碰着胳膊。"王成干扶住儿子,把包子递给他,"趁热吃。"
朱玉明去洗手间简单洗漱,回来时听见父子俩在说悄悄话。
"...真的吗?我们要去长沙?"王子轩的声音充满期待。
"等你胳膊好了就走。"王成干笑着说,"那边有动物园、科技馆,还有大游乐场..."
朱玉明站在门口,看着晨光中父子俩的笑脸,突然觉得未来从未如此清晰过。或许改变没那么可怕,或许他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查房的医生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检查完王子轩的伤势后,她笑着对朱玉明说:"恢复得不错,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您是做什么工作的?手很巧啊。"
"理发的。"朱玉明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难怪。"医生点点头,"我有个表妹在长沙开美容院,生意特别好。您这手艺,要是再学点美容技术,肯定能赚大钱。"
朱玉明和王成干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阳光透过窗帘照进病房,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线,就像一条通往新生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