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不太凡俗
他一时无言，只觉这琴师与自已想象当中的不太相同？
这市侩又直白讨赏钱的做派，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茶堂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顾归没听着回应，正打算说点儿什么缓和下气氛，然而转瞬间，耳边便传来阵窸窣声响。
冷烨这边，手指径直探出道袍袖带，骨节分明的手在布料间游走时带起细微的摩擦声。
额，好像并没有带太多……
是了，自入道门以来，他向来只与青锋为伴，并不喜欢带财物在身上。
今日离去更是走得匆忙，袖袋里只有些零碎铜板，加起来恐怕也寒酸得很。
他眼神扫过空荡的茶案，又落回顾归身上，似乎做了个决定。
下一秒，顾归就听到“啪嗒”轻响，冷烨索性直接将钱袋子被精准地抛到了他身前的琴案上，甚至掀起微风。
“嗯？这是……”
“赏钱。”冷烨的声音依旧冷硬，只有两个字，言简意赅，听不出情绪。
顾归先是呆愣瞬间，随即绸带下的眉宇瞬间舒展。
“客官慷慨~”他的声音里都带上了轻快上扬的尾音。
本来都以为今日要空手而归的，不想还有意外收获~虽然没多少就是了。
冷烨也没理会顾归的道谢，径直走离自已最近的茶桌前坐下。
顾归也不多言，指尖重新落向琴弦，琴音再度袅袅而起。
“琤——”
这一次奏的是《清心曲》，泠泠音色如寒泉过石，不急不缓地漫过空寂茶堂。
琴音入耳，冷烨只觉心头那如附骨之疽的躁意竟被这清泠弦音寸寸抚平。
并且孤鸿剑的震颤渐弱，最终归于沉寂。
这琴音……果然有用！而且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上许多！
如此想着，冷烨紧抿的唇角线条变得柔和，勾起极其微小的弧度，心情也好了不少。
步入尾音。
顾归长舒口气，正欲接着奏下曲，指尖离弦仅有毫厘——
“等一下。”冷烨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琴音将起的寂静。
“嗯？”顾归修长的指节悬在空中，面容浮现出几分诧异之色。
连着唇角那抹因收到赏钱而扬起的笑意也凝住了。
总归不能是不满意吧？
刚刚那《清心曲》应当奏的还不错……
冷烨似乎也意识到这突兀打断略显失礼，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琢磨如何措辞。
片刻后，那带着金属冷感的声音才再次缓缓流淌而出：
“有……关于剑的曲子吗？”
顾归：(°ー°〃)
关于……剑？？？
他略微思索，脑海中那些平日练习的曲谱飞快掠过。
“倒是有那么一两首。”顾归微微颔首，确认道。“不过不太熟练，奏曲可能有些……”
冷烨闻言，只道出句：“无碍，你奏便是。”
顾归对此也不好说什么。
他指尖轻抚过琴身，脑海中几首剑意纵横的曲谱翻涌，很快选定了一首。
双手重新按回冰冷的桐木琴身上，并未明言曲名，只是轻声道：
“那便献丑了。”
琴台之上，顾归气息微沉，整个人沉静下来。
先前准备抚《清心曲》时那份轻松圆融的气息陡然一变。
那覆盖着玄色绸带的面容，映着窗外透入的暮光，竟隐隐透出股专注而凝练的气度，宛若执剑者临阵凝神。
下一瞬——
“琤——”
起手便是短促而清越的泛音，不似泉水叮咚，更像寒锋出鞘时那声轻微的龙吟。
琴声渐急，指尖在弦上飞掠。
弦音流转，竟在空寂的茶堂中铺开一片刀光剑影的森然画卷。
时而如雪夜孤鸿掠过长空，时而似千军万马金戈相搏。
无形的剑气仿佛随琴音凝成实质，在暮色中纵横切割。
冷烨的心神已被牢牢攫住，他深邃的瞳孔收缩如针，骤然屏住了呼吸。
“！！！”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在他胸腔内奔涌冲撞，连手中剑都在……跃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困扰他多年，如同跗骨之蛆般盘踞在孤鸿剑，干扰他剑心通明的“杂音”。
在这首琴曲冲刷下，竟开始……明显削弱！
那感觉，就像锈蚀的剑刃被神兵交击的锋芒震落污垢！
对了！对了！就是这个！
这就是自已需要的东西，借此自已的剑境定能再度精进！
冷烨内心狂喜，然而不等他继续感悟，琴音便彻底停歇。
冷烨：“？？？”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怎么突然停了？”冷烨有些不满，眸光直勾勾地盯着顾归。
“奏完了，这曲子就半段~”顾归失笑，摊着手耸耸肩，玄色绸带被穿堂风吹得飘洒。
冷烨眉头倏然锁紧，显得有些焦急，下意识朝琴台迈进半步。
“那再奏一遍！”
顾归却已放松紧绷的肩线，指尖轻抚琴弦整理余韵：“抱歉，我要下工了。”
玄色绸带在暮风中微扬。
冷烨：“？？？”
剑鞘里刚平静的孤鸿剑又隐隐震颤起来：“你一个琴师就奏这么些时间？”
木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回响，顾归已背起琴囊站起身“今日客官来得晚而已。”
身影径直掠过冷烨，步履平稳地走向大门。
冷烨转身自然追出门外，道袍袖摆在暮色里划过弧光。“等等！方才那曲子…”
话音未落，门轴已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顾归摸索着将黄铜大锁扣紧，又弯腰在门廊花坛底下一抹——正是掌柜交待的藏钥匙处。
“客官若是还想听曲。”他转向冷烨声音来处“明日再来吧，不出意外的话…”
晚风送来远处烧鸭铺的油香，他喉结微动补充道：“我每日黄昏都来的。”
话未落尽人已转身，木杖点地声带着归家的急切节奏，径直朝长街尽头飘着焦黄油香的铺子去。
记得正午悠悠说晚上没多少菜，索性去买只烧鸭好了。
冷烨僵立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袭玄衣融进炊烟缭绕的暮色里。
对方都这般说辞了，自已也不好再追上去，只得叹息朝着中央广场的方向走。
心绪有浮动，却也不算大。
总之，比来时要好上些。
“凡俗之地，似乎也不太凡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