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忆江南（85）

娇娘握紧拳头：“他们怎么敢？我娘她好歹是个官眷。即便我爹因冤被斩，我娘也是犯官家眷，是受朝廷法度庇护的，他们就不怕……”

话未说完，娇娘心中便有一个绝望的声音道：“他们不怕，他们敢！天子脚下，尚未冤案，流放之地，还不是当官的一手遮天。”

攥起手，朝着墙壁狠狠砸过去。

同住一间牢房的女囚立刻站起来，拿出银针为她止血。待血止住，方才开口道：“事已发生，再多懊悔都是无用，何必自伤。”

“你非我，焉知我之痛。”娇娘看着自个儿的手，“若此事发生在你身上，你又当如何？”

“你非我，焉知我没有经历过？”女囚掀起乱发，露出右侧的脸。

在她的右脸上有一个明显的刺字，这种刺字，只会出现在重刑犯脸上。这个女囚，果然不简单。

女囚声音淡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她家原是京城富商，她是被娇养大的小姐。十三岁那年，跟着母亲去寺里烧香，在寺院门口遇见一个被人踢打的小乞丐。那些人说，小乞丐偷了他们的钱。

她路见不平，仗义执言，不仅还了小乞丐的清白，还给他银两，让他去治伤。半个月后，她在家门后遇到小乞丐。

他穿着孝衣，身上的伤没好，还多了些。再三追问，小乞丐方才吐露实情。他说那日给的银钱拿去给他娘看病了。可惜，他娘重病难愈，已经去了。

娘说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他没有钱，是个乞丐，但他有力气，愿意入府当个奴才。

与小乞丐不同，她爹娘教她的是，施恩莫图回报。他们家有钱，不差那点儿。散出去的钱，就当是积福积德了。

小乞丐一连七日都出现在家门口，她见他每日都有新伤，且越来越瘦，想着做奴仆总比做吃不饱，穿不暖的乞丐强，就央求着爹娘把他收进府里。

他说他是乞丐，爹早死，娘病故，寄居在城隍庙。爹派人去问了，城隍庙里确有乞丐居住，且时不时的就有乞丐病死。爹爹没有再查证，将他留了下来。

他勤快，聪明，善于察言观色，对她尤其体贴，尤其好。随着身上骨肉丰满，他长得越发好看。十五六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很容易对一个男子动心，尤其是从小一起长大，对她格外照顾体贴地。

她喜欢上了他，不顾爹娘反对，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他表现地亦是对她一往情深。为求娶，他甘愿被她爹娘痛打，被绑在主子上暴晒。当爹娘用他的性命威胁他时，他抓着爹的匕首刺进胸膛。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死了。

谁能拒绝这样的爱情？连爹娘都被感动了，以为他是真心对她。

他被招为赘婿，慢慢接管家里的生意。无论是在爹娘跟前，掌柜跟前，

还是她这个妻子跟前，他都表现的无可挑剔。

婚后三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遭遇意外而亡，她因伤心，误坠池塘，伤了身子，无法有孕。病床前，他万分自责，哭得眼睛都肿了。他说，他只要她，不要孩子。若是日后想要了，可以从别处过继，或者领养一个。

她既感动，又内疚，主动提出为他纳妾，被他言辞拒绝。多好的夫君呀，她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好事才能遇见他。

她对他信任至极，依赖至极。他要她去别院养伤，她去。他说一掌柜的儿媳妇难产而亡，留下一个孩子。掌柜的儿子想要续弦，人家不愿意进门做继母，嫌这孩子是个累赘，想要打发。他是孤儿出身，于心不忍，问她可否将这孩子抱回来他们自己养，权当是收个养子，也省得外头议论。

她不曾怀疑他的用心，欢欢喜喜地将孩子抱了回来。

婚后第四年，姨母病重，临终前想要见见她。待她回来，发现府里多了一个人。他解释说是他的表妹。她去店里买东西，这才认出彼此，邀表妹在家中小住。

她多傻啊，竟没瞧出他们之间的猫腻，没瞧出他那个所谓的表妹与那个抱养回来的孩子十分相似。

自打表妹进门，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待她发现身边伺候她的人越来越少，且全都换成生面孔时，他的表妹有孕了，说是他的孩子。

他一边懊悔着说是意外，一边以平妻娶表妹进门，就连她亲力亲为养大的孩子，也与表妹更亲。她再傻，也觉出这里头的不对来。

局势对她不利，她没有发难，而是暗中调查。起初，并未查到什么，直到无意中撞见他与表妹苟合，于窗外听见他们二人对话。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计划与阴谋。

她的夫君并非乞丐，而是仇人。他的父亲曾是他们生意上的对手，因为过于冒进导致破产。

自觉无颜面对祖宗和妻儿的他，懦弱地选择了自戕。

这一切的一切，原与他们家无关。做生意的，用些手段无可厚非，只要不触及律法即可。然他们母子不那么想，认为他爹冒进是被她们逼的，破产是她们设计的，就连他爹的死，都是她们给害的。

寺庙相遇是刻意安排，入府为奴是伺机报复，就连他的感情，都是用来报复她家的手段。是她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娘的病，爹的意外，包括她跌入池塘，再难有孕，都是他的设计与安排。所谓养子，其实是他跟表妹的第一个孩子。身子越来越差，是因为他的表妹吃醋，他故意安排厨娘在他的饭食中下药，以体贴为名，逃避与她同室而居，同床而眠。

多可笑啊，她的枕边人，利用她害死了她的爹娘，谋夺了她的家产，还要当她是个傻子，致她于死地。

那晚，她在祠堂中跪了很久。再次醒来，是在卧房中，若非知晓他的真面目，她真要被他表现出来的体贴和关心哄住。商人之女，天真的时候是真天真，算计的时候也是真算计。

从那日起，她便与他开始了相互算计的生活。

她以病示弱，故意露出短处给他表妹。他表妹恃宠而骄，胜券在握，压根儿没把她这个病秧子放在眼里。殊不知，病秧子是不好惹的，不知不觉间就要了她们母子三人的命。

“你是如何做到的？”娇娘忍不住问道：“在眼皮子底下杀人，他们就一点儿没有察觉？”